周邦彥詞“集大成”評價再釋

曲晟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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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邦彥詞“集大成”評價再釋

曲晟暢

【摘 要】周邦彥詞“集大成”評價首見于周濟《宋四家詞選》序言，其詞“集大成”的成就主要表現(xiàn)在技巧的純熟和對傳統(tǒng)題材的繼承與改進這兩方面。周邦彥詞是對北宋詞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總結，也對南宋詞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周濟的“集大成”評價有其合理性，但將周邦彥詞置于兩宋詞史中考察，這個評價則確有值得商榷之處。

【關鍵詞】宋詞 周邦彥 集大成

周邦彥是北宋婉約詞風的代表人物，也是北宋詞雅化的完成者，其詞是對北宋詞創(chuàng)作的總結，對南宋詞雅化也有重要的引導作用。周邦彥詞“集大成”評價首見于周濟《宋四家詞選》序言中：“清真集大成者也。”［1］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也有論及：“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復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后之為詞者亦難出其范圍?！保?］。這兩個評價都指出了周邦彥詞的集成之功。結合周邦彥詞的創(chuàng)作情況，其“集大成”地位的取得主要包括兩個層面，一是技巧層面，二是題材層面，下面分別進行討論。

一

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說：“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如顏平原書，雖未臻兩晉，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備。后有作者，莫能出其范圍矣。讀得清真詞多，覺他人所做，都不十分經(jīng)意。鉤勒之妙，無如清真。他人一鉤勒便薄，清真愈鉤勒愈渾厚?！保?］可以說是對“集大成”評價做個解釋。周濟將周邦彥詞的創(chuàng)作比作顏真卿的書法，顏真卿書法雖然沒有達到兩晉時的創(chuàng)作成就，但是唐初的技巧至此大備。周邦彥的詞并不是兩宋詞壇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的，但卻是在作詞之法上收前代之精華；“鉤勒”之意是指周邦彥詞在謀篇布局、語言運用等方面取得的成就。筆者認為，具體可以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是章法結構上，周邦彥改變了柳永開創(chuàng)的平鋪直敘的敘事方式，而是運用曲敘方式，在時空的轉(zhuǎn)換和章節(jié)轉(zhuǎn)換上更出新意，如《早梅芳近·繚墻深》［3］，故地重游，轉(zhuǎn)昔日宴時之景，贊揚身姿，再轉(zhuǎn)宴散凄清，路遠夜長，再轉(zhuǎn)如今故地重游，道破追憶。離恨、愛慕、孤寂、凄冷、羈旅盡含其中，結構的跳躍騰挪極盡變化之致。其二是描寫鉤勒，角度多樣，層次繁多。不僅僅是對物態(tài)，“一一風荷舉”［3］之類的描述，還有對人，也是兩三句就點染出情態(tài)，如《蝶戀花·早行》［3］，一句“清炯炯”，便將徹夜未眠之態(tài)寫出，“紅棉冷”，可知哭了許久，唯雞聲相應，無盡凄婉。再如《六丑·薔薇謝后作》［3］中“愿春”三句的心理描寫，惜春之情盡現(xiàn)；并且也從不同的角度、層次盡染落花之情境，含思婉轉(zhuǎn)，展現(xiàn)了對落花的惋惜之意。其三是語言的雅化，在詞中常化用唐人詩句，用詞用語力避俗詞俗語，將詩句重新融入自己的意境中，渾然天成，這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西河·金陵懷古》，幾乎全是化用劉禹錫的《石頭城》、《烏衣巷》和古樂府《莫愁樂》。

二

筆者認為“集大成”這一評價，可以說明周邦彥詞在題材上取得的成就。陳廷焯認為，周邦彥詞前收“蘇、秦”，后開“姜、史”。這里蘇、秦并舉，那就表明“收”的一定不是蘇軾的豪放詞風的詞，而是指周邦彥使詞表達了“詞”所應該表達的內(nèi)容，并且捍衛(wèi)了詞體的自身特質(zhì)。這點可以體現(xiàn)在他在傳統(tǒng)題材的繼承和改進上。周詞中羈旅行役詞和詠物詞占有了一定的份額，但是其主要的內(nèi)容還是戀情題材，甚至在羈旅行役詞中也有戀情成分在，如《綺寮怨·上馬人扶殘醉》［3］中，哪怕是“殘醉”，卻也懷念著“江陵舊事”，使全詞在苦澀蕭索之中也生纏綿之意?！队駱谴骸ぎ敃r攜手城東道》［3］不僅具有敘事性，也在羈旅中蘊含著曾經(jīng)相處之事。其《意難忘·衣染鶯黃》［3］中對女性的描寫，“解移宮換羽”，則多有知音之感，并且擔心她聽了消息會為自己擔憂消瘦，這些全無狎妓之感，是一種幾近于真正的男女相好的愛戀。

詞的發(fā)展進程中，詞究竟應該表達什么樣的內(nèi)容、什么樣的意境，一直是詞作家們追尋的問題。蘇軾擴大了詞境的表現(xiàn)范圍，但“以詩為詞”的創(chuàng)作方法卻含混了詩詞界限。而周邦彥詞在題材上回歸了傳統(tǒng)的戀情題材，羈旅行役詞中寄托了很多的身世之感和離愁哀思，營造了一個屬于詞人的自我世界，并且沒有突破詩詞的界限，尊重了詞體的特征。但是要明確，如果單方面講對詞境的開拓，周邦彥是沒有做出多少貢獻的，也即所謂“創(chuàng)意之才少”［4］。他只是在創(chuàng)作技巧上和傳統(tǒng)題材的角度有集成之功，從而使后代作詞者多多少少都受他的影響，也即“難以出其范圍”。

三

周濟、陳廷焯都是清代詞學評論家，對于周邦彥詞“集大成”地位的評價，確實有他們的合理之處，但是如果將周邦彥的詞的創(chuàng)作成就放置在兩宋詞史之中去考察，我們就可以看出，這個解釋的出發(fā)點是對前代的總結，而并沒有強調(diào)他在兩宋詞史上絕對的地位，這也就導致了這一評價的片面性。

“集大成”評價主要是針對周邦彥對北宋婉約詞的創(chuàng)作技巧的總結以及在詞的傳統(tǒng)題材的深化兩個方面。之所以后代詞人“莫能出其范圍”，也就是因為他是對前代詞創(chuàng)作的總結，他是作為一個重要節(jié)點出現(xiàn)的，一方面是北宋婉約詞創(chuàng)作技巧的集中體現(xiàn)，一方面對南宋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但將之放置于兩宋詞史中去考察，我們可以看到他在詞的表現(xiàn)內(nèi)容和詞境的開拓方面并沒有特別杰出的貢獻。南宋姜夔、史達祖對周邦彥詞創(chuàng)作技巧有繼承，但并不是沿著周邦彥詞的雅化道路一成不變的走下去，而是在當時的文學環(huán)境下確立了新的雅詞的標準。

造成這種情況主要原因首先是文體的分工差異，詩和詞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不同，在周邦彥繼承傳統(tǒng)詞題材的時候，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他不會在詞境上有過多的開拓，對于“以詩為詞”的創(chuàng)作方式，他也是選擇了規(guī)避。二是周邦彥所處的時期是北宋末期的追求歌舞升平的時期，加之其官職的限制，雖然在詞作中沒有歌功頌德的作品，但對現(xiàn)實人生沒有充分的表現(xiàn)，也不能有更多的自我個性展示。第三是南宋對詞的雅化有了新的要求。周邦彥詞的雅化程度已經(jīng)難以符合南宋的“雅化”的需求，也正是這樣，則更加顯出了其在詞境開拓方面的短處。南宋經(jīng)歷了靖康之變，多數(shù)詞作家的詞風在南渡之后都有了極大的轉(zhuǎn)變，對于時事的反映明顯增多，在詠物比興方面的追求明顯要高于前代，詞中隱隱的都有一種對故國之思，甚至于姜夔的詠仙詞《滿江紅·仙姥來時》［6］中“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瞞”，也隱隱有暗含百萬雄兵的感覺，一種對英雄的呼喚更是前代詞作所沒有的。周詞中雖然有一定數(shù)量的詠物詞，但是是否有寄托比興則難有定論，其艷情色彩依舊較為濃厚。周邦彥在形式技巧方面的雅化手法為南宋詞人繼續(xù)使用并且深化，而南宋雅詞的創(chuàng)作更加的朦朧、迷離。沈義父指責周詞“詠物最忌說出題字”［5］等方面，就體現(xiàn)出了南宋詞雅化上新的追求。而在內(nèi)容的選取上，周邦彥詞的“脫俗不脫艷”特征已經(jīng)不能適應新的雅化要求，所以被后世的詞評論家指責。尤其是基于儒教“詩言志”的評論家們，更是對周邦彥詞的內(nèi)容方面大加撻伐。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對周邦彥詞“集大成”評價一方面要予以充分的肯定，尤其是在創(chuàng)作技巧上，但是也應該認識到他并沒有開創(chuàng)新的詞境。對于其缺點和不足我們應結合時代背景，不應過分苛責。

參考文獻：

［1］周濟．宋四家詞選［M］．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6）．

［2］陳廷焯．白雨齋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8）．

［3］孫虹．清真詞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2（12）．

［4］王國維．人間詞話［M］．詞話叢編本．北京：中華書局．2005（10）．

［5］沈義父．樂府指迷［M］．詞話叢編本．北京：中華書局，2005（10）．

［6］陳書良．姜白石詞箋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7）．

作者單位：（沈陽師范大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沈陽師范大學2015年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項目（201510166325）、沈陽師范大學2015年度大學生科研基金項目（W2015117）結題論文。

作者簡介：曲晟暢（1995-），男，沈陽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