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圖 / 局部
滇池的模樣
□ 文·圖 / 局部

每登西山,回望滇池,眼見浩淼大湖和它身后的城市樓群,難免感嘆這是上天對昆明的恩賜。
早幾年我寫過一篇文章,叫《3000年前的昆明》,大意說3000年前遷徙至此的祖先在群山間長途跋涉之后,饑渴難耐時,站立山巔突然看到眼前一望無際的大湖,不知渾身是何種感受。那時的昆明盆地,大約湖泊占據了三分之二,其余都是草木蔥蘢的沼澤與濕地,間或還生長著茂密的叢林,其中一定鳥獸云集,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如今的圓通山,當然也還算鳥獸云集,但3000年前的圓通山大約應該是個島嶼,奔走其中的鳥獸都是野生之物,不用趴著欄桿觀賞。
逐水草而居,這是人類天性。云南第一大湖滇池,在水域稀缺的云南高原,當然是理想的棲居之地。這塊龐大的湖積盆地,在后世成為云南第一大城市所在地,無疑有冥冥中的定數。也難怪明初漢人從江南移居于此,便不再顛沛流離,立馬埋鍋造飯,建村立寨,營街造市,視此為樂園。或打漁,或種田,多多少少,都跟這個大湖發生關系。據說劉伯溫當年寫過一個預言,認為“五百年后看,云貴勝江南”,可以想象,在明移民的心目中,滇池勝景,與祖籍地的江南勝景,不會有太大區別。

500米航拍 500里滇池


明朝沐氏家族在滇池邊重新規劃昆明城時,大水還在小西門外,翠湖還漂著帆船。1382年沐英請來有名的陰陽家、江西人汪湛海擔當昆明“規劃局長”,首要考慮的就是昆明的風水問題。毫無疑問,滇池的位置決定了汪湛海的決策。這種把滇池置于首要位置的規劃思維直至今天仍無太大變化,在滇池片區,諸多地產公司在制定銷售策略時,通宵達旦開會研討樓盤風水是常有的事。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已是清朝孫髯翁在大觀樓的感慨。數百年來滇池一直處在加速滄海桑田的變化進程之中,在人類節節近逼的態勢面前,滇池只能單向退縮。但即便如此,它在近代以前總歸還有五百里的浩淼讓人震懾。關于對湖泊的命名,云南有個值得玩味的現象:面積最大的滇池,稱為“池”,而比水池大不了多少的湖,卻往往叫“海”。據說“海”字是蒙古人的創造,北京的中南海、后海等,命名思路和云南的長橋海、大屯海、陽宗海等差不多。真正叫“湖”的湖,云南屈指可數。不過這種文字游戲泯滅不了滇池的大氣,叫池又如何,縮了一半面積,還是云南第一大湖。
湖西的西山,表明這個大湖的地理出身——斷層陷落湖。海拔2500米以上的西山是昆明周邊第二高的山峰,以剛硬聞名,此山剛硬氣質的標志是幾道數百米高的懸崖峭壁。然而奇怪的是這些剛硬的結構卻被一座柔軟的身體完全吸納——在傳統上,西山連帶周邊的山峰,從滇池岸邊望去,活脫脫像一個浴后仰臥的風情萬種睡美人,美人從哪里出浴?必須是滇池,唯有大氣磅礴的滇池,才能容得下如此巨大的健碩美女的身軀。


這又暗合了中國傳統哲學理念:剛柔相濟。有山無湖,缺靈氣;有湖無山,缺神氣,一山一湖,圓了滿。
西山的落日大概是全滇池最美的景致。傍晚六七點鐘,太陽從“睡美人”的脖頸處滑落,要么就從乳峰處滑落,位置不一,視季節不同而定。但無論從哪里滑落,滇池里的倒影都是一樣的極致之美。當湖面灑金,白帆歸返,有聽不盡的漁舟唱晚——可惜這些現在都只能是“坐在谷堆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了。20年前滇池確實還有帆船,90年代我在海口附近,親眼見過三十幾艘帆船敲鑼打鼓捕魚的場面。當時天空湛藍,云卷云舒,一色的白帆出沒風波里。“湖上往來人,但愛海魚美,君看幾葉舟,出沒風波里”,可以體會漁民的辛苦,但更讓人懷想的卻是那些場面的電影感——可惜現在都不在了,現在主要是鐵船出沒。
法國人方蘇雅在1900年代出任云南領事時,用當時高科技西洋鏡玻璃底片拍攝過滇池;1930年代,本地新派潮人們用黑白片拍攝過滇池;1940年代,柯達剛出彩色膠卷不久,一名叫米萊特的美軍士兵用它記錄了滇池。以后,隨著攝影器材的普及,這樣的記錄就成為了常態。拍攝西山和滇池,在任何時代,都是昆明攝影愛好者們的不約而同的興趣和義務。
只是畫中主配角稍微會有些許的不同。一百年前,湖畔船民的日常生活被記錄,到了1960年代,清澈湖水中游泳的市民成為主角,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隨著西伯利亞紅嘴鷗的到來,水邊人與鷗成為不計其數照片的絕對主角。
滇池的新客人——紅嘴鷗,可能是滇池的唯一密友,即便在污染最嚴重的時期,紅嘴鷗依然對滇池不離不棄。在最近五十年里,滇池不僅被逐步瘦身,而且水質日趨惡化,最嚴重時甚至達到了中國水質最差的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地步。在大觀樓附近,孫髯翁當年看到的景致大體不變,然而奔來眼底的湖水卻一度夾雜著莫名的腥味。所幸物極必反,這種糟糕的情況隨后得到改善。滇池草海有數年時間腥臭難聞,幾乎已經失去作為液體的任何功能,如今經過強力治理,又開始重現魚蝦,有了清澈跡象。而在外海,一度厚到“人跳下去不會落”的藍藻區已逐步消失。“紅嘴鷗從世界上最清澈湖泊之一的貝加爾湖趕到世界上最骯臟湖泊之一的滇池”,這樣夸張的對比最好永遠不要再有。



黃昏時分,我又來到了湖邊新修的環湖東路一側拍攝,秋日黃昏,周遭靜謐安然。輕輕架上相機,鏡頭對準遠處的西山,聽著耳邊傳來的風吹蘆葦沙沙聲,按下快門。一道深入水中的河堤之上,卷著褲腿的游人嬉笑著路過垂釣良久的釣客,釣客巋然不動。一道殘陽,已不知何時掛上西山美人脖頸,橙色光芒中,滇池變幻出從未見過的景致。
置身這樣的美景,我心里知道,這才是它幾千年沒有變化過的模樣。
(責任編輯 趙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