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曉星 楊杰
社會服務組織的邊界生產
——基于Z市家庭綜合服務中心的研究
文/黃曉星 楊杰
單位制解體后,國家重塑基層社會管理體制,實現國家在基層的權威重構。在社區治理體系中,政府的規制作用在社區治理體系之中有著鮮明的烙印,邊界不清成為普遍的現實。社會服務組織在資源和規則的運作過程中逐步生產出自身的邊界。社區治理制度是社會服務組織面對的第一個生存環境。
(一)治理情境中的機構定位:自我定位與互融博弈
社區治理是復合主體多層面地參與社區公共事務。政府在推行社區建設的過程中,將社區作為治理單元。政府在社區層面建構社區治理平臺,而社會服務組織也有整合資源、建構平臺的要求,二者存在互融博弈的問題。
(二)不確定的組織間邊界:相互滲透與邊界變化
隨著國家政治體制改革的深入及社會組織的成長,由國家壟斷的自上而下的邊界滲透出現彈性趨勢,社會組織在駕馭自我邊界、與政府組織互動的過程中形成自己的話語體系。社會服務組織進入街區治理體系后,組織間邊界是不確定的。
1.招投標中的邊界模糊化:人脈、面子的作用
“人脈”的關系運作在組織走上軌道的過程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在某些招投標中出現了可能的陪標現象。
2.服務傳遞過程中資源的選擇性動員
資源整合是社會服務組織提供服務的重要方面,但資源依賴又可能導致社會服務組織與其他組織混為一體。社會服務組織可能會通過規則的運用刻意消弭與政府組織之間的界限來獲取生存資源,即制度支持和資金援助。但社區中不同組織的邊界關系也會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化產生差異,并隨著社會服務組織的發展、成熟而適時調整。
3.街區服務的選擇性配合
當組織內嵌于街區權力結構之中,邊界就開始遭遇外部環境所帶來的實質或潛在的沖擊,因為組織在本質上是一個開放的系統,依賴于與其他系統之間進行能量和資源的交換、對話。政府購買服務在政府和人們中開辟了一個緩沖空間,該緩沖空間正是社會服務組織生存的地帶。作為技術擁有者,邊界的劃定取決于兩方位置,一方是社會服務組織與街道辦事處、居委會、企事業單位或其他社區組織之間的社會邊界;另一方則是社會服務組織所承載建構的社會工作專業符號邊界。這兩個邊界決定了緩沖空間的大小。由于劃定邊界邏輯存在不同與交叉,政府與社會服務組織之間不可能謹守各自邊界,邊界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你我分離”,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滲透的,并且隨著時間和空間的不同,邊界也會發生變化。
邊界區分意味著專業化進程的推進,這是社會服務組織生存的另一個基礎。社會服務組織的管理者需要與內部和外部的不同群體進行持續的互動,還要厘清服務邊界與服務對象邊界以及注重專業角色的呈現等。
(一)文化敏感與邊界彈性化:與服務對象的關系
在美國社會工作倫理守則中有9次出現boundaries一詞,如專業能力邊界、利益沖突中的雙重關系或多重關系、性關系的避免等。社會工作者有維持與服務對象邊界的責任,應注重維持與當地文化敏感性相匹配的清晰、合適的邊界。但當專業社會工作與中國人情社會碰撞時,社工卻常常需要在與案主建立良好私人關系的前提下才能促進服務活動的開展。如果從西方專業社會工作的角度看待中國社會工作的情境,社工常常會陷入到倫理困境之中。
(二)價值涉入與服務邊界:專業角色的建立
社會工作的重要價值觀是服務和社會公正等,代表弱勢群體發聲,這要求社會工作者能夠斡旋于不同社會主體之間,爭取社會資源為案主服務。當案主問題來源于社會,而未能獲得資源分配時,社會服務組織將代表邊緣群體表達訴求。
社會服務組織需要與不同的組織展開合作,同時以專業的角色出現,并時刻留意自身倫理的維持。在以往的社會福利政策(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住房保障制度)落實中,要求家計審查、對收入變動情況進行監督、鄰里監督等,個人隱私是不被重點考慮和強調的內容。
社會服務組織在提供服務的過程中特別強調價值倫理議題,專業倫理成為一個重要的邊界符號,將社會工作者與其他專業人員區分開來。分析專業群體的一個關鍵方法是分析其對專業問題的自我控制,為了維持專業的社會身份,專業人員力圖建立共同價值觀和規范、倫理等。在模糊的文化情境中,社會服務組織嘗試建立兩個層面的邊界:其一,在文化敏感性下建立與服務對象的社會邊界,為邊緣群體發聲;其二,在專業倫理的框架下建立與其他專業人員的符號邊界,凸顯社會工作的本質,并強調專業的自我控制。
本文以家綜為研究對象,發現社會服務組織面臨二重去邊界化情境:1.社區治理中政府組織與社會服務組織之間的去邊界化;2.本土文化情境中服務開展的去邊界化。在該情境中,社會服務組織力圖生產出自身的社會邊界和符號邊界,體現為從招投標時的邊界模糊到服務供給過程的邊界明晰,以及服務開展過程中與不同主體之間的關系維持、專業角色的確立和堅守等。
國家對社會關系的重塑過程是一個政府主動推動的過程,盡管政府購買社會服務帶動了公共領域邊界的開放,但社會服務組織對政府組織仍然過于依附。社區治理邊界是模糊的,不存在跨邊界合作的伙伴關系,也難以生產出這種伙伴關系。社會服務組織在社會服務傳遞的不同階段,有意識地去運作自身的邊界以獲得多方的認同。社會服務組織從招投標開始便卷入街區權力體系之中,需要借助街道、居委會等固有權力主體的勢力來站穩腳跟,邊界不清成為普遍的現實。但隨著服務的開展,社會服務組織通過對資源和規則的運作逐漸找準自身定位,與不同主體(特別是居委會)形成勢均力敵的局面,逐漸從單向的依賴關系朝著雙向的合作關系轉變,居委會需要借助社會服務組織完成許多服務甚至評估,社會服務組織則需不斷保持和鞏固自身在街區中的地位和功能,獲得更多服務開展的空間,逐步明晰與不同組織之間的邊界。
社工與服務對象也是邊界問題研究的一個面向,中國長期以來形成的政社合一的社會結構深受“家”文化之影響,以差序格局來區分親疏遠近,卻不強調劃分清晰界限。在這塊文化土壤中生長的社會工作必須應對這樣的社會情境,一味套用西方專業社會工作倫理守則和實務操作體系難免會使本土性社會工作固步自封、難以前行,甚至可能忽視社會服務組織的能動作用、行動邏輯和生存策略。
社會服務組織不斷試探、摸索,生產出不同的邊界,呈現出與西方截然不同的狀態。截至目前,至少能夠觀察到三種發展動向:其一,直接退出或不進入。當發現邊界不清、無法提供專業服務時,有些組織選擇退出或不進入家綜服務。如果過度強調專業化,也可能面臨合作無法維系的狀態。其二,適當妥協(半專業化)。以合作的心態,擱置伙伴/伙計二分的討論,而著力于能力的提升,力求在街區權力結構中獲得最優位置。其三,去專業化及與專業保持距離,完全聽從街道的安排,喪失邊界位置,或者強調機構的融入是本土特色,強調倫理中的文化敏感性,而忽略專業技巧部分。
因此,第三方治理—伙伴關系理論難以概括中國社會服務組織的發展狀態,而強調社會服務組織的嵌入也難以完全概括該狀態。中國學界強調的社會工作嵌入式發展帶有較強的結構功能色彩,忽略了發展過程及社會組織策略的動態性;站在社會立場上認為社會服務組織被吸納的觀點也只反映了邊界生產的一種狀態。
進入社區之后,社會服務組織作為社區的一部分,核心功能是居間協調,運作于不同組織的邊界之間,平衡各種邊界成為社區社會工作的本質。以往的社區工作過程是“工作者中心”,工作員與居民互動的成效依賴于工作員的人格、技巧等各方面特征;改進社區行動的方法是轉向“我們中心”,突出社區工作的集體方面,將其置于群體、組織、專業的邊界之上,社區工作往往希望跨越邊界,達到推動社會改變的作用。因為涉及與政治之間的關系、其他志愿主體的行為及對社會工作的重新界定問題,社會組織(社區組織)與環境之間的邊界難題則顯得尤其突出。從功利主義路徑分析,社會工作是一個間隙的職業;從生態路徑分析,社會工作是專業系統中一個復雜的防守區域;從網絡—建構路徑分析,社會工作來源于一系列社會“邊界群體”。因此,社會服務組織不應該脫離于社區之外,而強調其作為不同組織合作(在官僚制和社區的初級群體之間)的平衡者。專業邊界的生產本質上是對于不同組織邊界的把握和運作,第二重邊界的生產在第一重邊界的生產上發生和完成。當研究社會服務組織時,則需強調它們處于張力之中的位置,揭示它們在邊界改變中的作用,以及如何運作邊界,使其為自身服務。這些邊界的張力包括行政權力的、文化的,且往往是社會服務組織天然的角色所決定的。只有把社會服務組織置于居間的位置,對我國現階段的社會工作發展、社區組織及社區治理才能夠引入更為系統、開放的社會學視角,對其本質進行探討。
作者單位:(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摘自《社會學研究》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