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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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賊
金山
這兩天,和樂里38號大樓的居民,見面都說這么一個事,說住在B門3樓的呂局長退休了,要來當樓道長啦。這消息像一陣不暖不涼的晚夏風,吹得好事的人心頭忽閃忽閃的。大多數不明就里的人聽一聽,眨巴眨巴眼睛,就縮到自己屋子里去了;有好奇心的,順口問問傳播消息的人,說這呂局就住在你們那個門里吧,有點面熟的,有點面熟的。
和大多數居民小區一樣,這里閑人不多,上班的人早出晚歸,上樓入宅,大門一碰上,不是鉆進廚房,鍋灶上下哧里嚓啦一番,搞得熱汗撲撲的,就是逗弄對付幾個小把戲,咿咿呀呀說過江華僑外國話。獨獨個別一兩個,福氣特別好的,家里有馬大嫂,腿腳跟頭暫時還沒有什么含飴的可以弄弄,樂得沙發里一倒,撥弄起遙控器,似半夜床上揉捏胯下的那個東西一樣悠啊閑的。那一陣什么什么風,就任它在樓前走道,樓道上下游來蕩去,不著邊際;間或透過什么縫隙,進入這個那個不明不白的空間,撩撥起這個那個酸酸甜甜癢癢的所在,也就任隨它去了。
這一陣風就是這么不小心,突然吹進了和呂局同一個大門,5樓的單身婆娘蔣美麗的被窩里。這是那個美好上午的10多鐘。開了一夜差頭、溜來這里樂呵一番的出租司機阿東,剛氣喘吁吁從這婆娘汗濕濕的條子上下來,“夫妻倆”甕聲甕氣說著話。阿東還未從這婆娘熏人的香氣里回過神來,咂吧著嘴,說早上急著上樓,一個不小心,在樓道拐角一滑,跌了個跟頭,正好撲倒在一個瘦高個的下樓男子身上。美麗一驚,問是住在3樓的那個嗎?阿東不耐煩,說我急著走,沒看清楚。美麗瞪圓了眼睛,抬手一搡,把自己的姘頭一把推下了床,嗔怪道,叫你當心一點的,走路不看路。阿東一嚇,精赤著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大眼瞪小眼,美麗的眼睛瞪得更大,她把昨晚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訴了阿東。讓這不開竅的老男人,愣怔了老半天。
倆人正驚心之余,大門被準時敲響了。美麗,美麗美麗!是樓下黃阿婆的聲音。
美麗應了,問什么事啊。黃阿婆說,空了下樓來看看吧,呂局當樓道長的事,樓下有了“皇榜”啦。
蔣美麗什么時候下的樓,阿東有沒有跟著一起下樓察看,這里我就不啰嗦了。
反正美麗,和38號大樓ABCD 4個大門約七八十戶居民一樣,都真真切切看到了那個皇榜,它赫然張貼在B門底層的白墻上。一張不大不小的紅紙,上面用正楷黃字寫著:38號大樓居民自治機構樓道長:呂顯文(B門),行政組長:姚杏仙(A門),宣傳組長:閻志敏(C門),保衛組長:王阿度(D門)。不知是疏忽,還是故意不具,下面沒有看到發布這一任職消息的單位名稱,讓人稍覺有點遺憾和納悶。
這呂顯文,是呂局的大名,退休前他是本市某工業局的副局長。瘦高個兒,鵝蛋臉,喜歡戴一頂斜紋呢絨帽子,很有職業干部風度的;局長來當個小小樓道長,還是個業余的。這讓黃阿婆這樣沒文化的,都有點兒迷惑不解。
居民百姓過居民百姓自己的日子,管它什么樓道長樓道短的;尷里尷尬不明不白的任命,雖然來得草率匆忙,小區大樓的日子卻不緊不慢、自管自個地進行著。
終于有了第一次亮相。
離那次任命,時間過了約兩三個月,大樓ABCD 4個大門的底層墻上,同時貼出了一張醒目的紅紙,這紅紙比上次那張皇榜還要大一些。上面寫著:端陽敬老38號大樓凡年滿60周歲的居民,可到B門301房間樓道長呂局家,領取端陽禮品一份(穆桂英粽子一盒,高郵雙黃鴨蛋一盒)。
呂樓道長家門口,一時人來人往,步聲雜沓,笑語喧嘩。有了從天而降的白來財,老頭老太們笑逐顏開,滿口都帶著對呂局的問候和謝語。蔣美麗趿拉著鞋,下樓丟垃圾,見此情景,一把拉住黃阿婆的衣袖,調笑道,黃婆啊,你可是得了西門慶的賄彩禮啰,這么樂開一張嘴。黃阿婆就手一甩,空著的手打著了那禮品盒,撲落一聲,粽子盒摔在了地上。剛要發火,抬頭一看是蔣美麗,沒顧得上去拾掉落在地的東西,手一伸,抓捏了美麗那撅得鼓鼓的屁股一把:阿東這個爺叔怎么啊,還沒把鴨蛋送來,堵你這臭嘴的洞啊。老少相謔,婆娘嬉笑,這個時候,都給在門里站著的呂局看到了。美麗美麗!今天在家啊。呂局一叫,美麗臉紅了,唉唉應著,側轉身子,擠過人群,沓沓下樓去了。
黃阿婆是美麗家的常客。晚飯后一陣敲門,她摸過門廳,摸到美麗懶懶斜躺的沙發上,討好口氣里帶著調笑:
美麗啊,呂局今天說了,端陽發了粽子鴨蛋,后面還有好戲呢!
什么什么,叫我們去看戲啊。
好戲,新官上任么。說是要帶我們出去喝茶吃飯,游一游。
哦,到外面去玩啊,我最喜歡了,這個樓道長真是選得好!
局長就是局長!呂局果然沒有食言。沒過一個月,大樓就組織了外出游覽。去的地方是離小區不遠的古運河西水墩。時間選在雙休日禮拜天。組織者行政組長姚大姐、宣傳組長老閻說了,家里走得開的,每家可以去兩人。
一下動員了30多人。周日上午10點多鐘,一干人浩浩蕩蕩出發。步行20多分鐘,就到了目的地。西水墩不大,轉一圈也就十幾分鐘。大家說說笑笑,大老爺們背著手,婆娘們互相攙著手,或打鬧推搡著,一路走過去。爬上顯應橋,一伙人登高望遠,指指點點,頓感眼目清亮,心曠神怡。呂局也在人群里,感此群情,不覺來了興致,趕緊把閻組長叫了過來。問老閻說,這顯應橋,好像有點來頭,有只把老戲故事的吧。當過文化館長的老閻回答說,有有有,說的是清朝時候這里鄉民為了解救旱情,與地方豪紳斗爭的事情。都是編編的,不知歷史上有沒有這等事情呢。呂局聽到這里,好像有點不認同,糾正說,哎哎,怎么能這么說呢,你還算吃這碗文化飯的,宣傳主持正義、為民作主總歸是不錯的么。老閻這才改了口,湊近呂局身子說,是的是的,就是這座顯應橋,過去是木橋,后來變成石橋了。把話岔到其它地方去了。圍著聽小熱昏的人,哈哈一笑,一哄而散,三三兩兩下得橋去,進了西水墩。
在這方圓不過屁股爿大小的墩子上,大家走走說說,說說看看。依次走過古運河風情磚雕,運河觀景臺,看了內外古戲臺。在一眾人站在內戲臺下抬頭瞻望的時候,老閻這個“文化通”跑上幾步,轉身面對大家,煞有介事地大聲介紹起來,說剛才大家看的外戲臺,是讓老百姓看戲的,面前的這個內戲臺,其實是給西水仙廟里的大老爺享用的。每次看戲,都要把大老爺抬到這里的。蔣美麗聽到這里,撲哧一笑,大叫起來,哎嘿,我們敢情都成了城隍大老爺了!老閻吃了一個突頭呆,回過神來也大叫一聲,走,大老爺們大娘子們,出門看廊橋去!
老閻所說的廊橋,就架在水墩南面和陸地的連接處,不長,也就幾十米長短。因為橋面上方覆有頂棚,被稱為西水廊橋。大家爭先恐后,陸續上橋,搶占美人靠坐了,只等呂局老閻姚姐他們“漫步一族”上來,開講下面的故事。
美麗當然不甘寂寞,咋咋呼呼,欺男逗女。在廊橋坐定,大家這才發現,美麗相好阿東,雞腳攀鈕跟屁蟲,今天也來了。嘿嚯,到了廊橋,這下有好戲看了!姚姐一露頭,攀上廊橋,見美麗和阿東面對面,在橋廊兩邊坐著,就呀呀叫了起來,我說美麗呀,這可到了你們浪漫的地方啦。美麗瞇縫著眼,假裝不懂得;阿東更是呆板著臉孔,斜著眼睛看姚姐,真的不知發生了什么。眾人端坐了抄著手,等著看熱鬧。姚姐當然不會客氣,一把抓了美麗的手,把她拖到了阿東跟前,似乎不解風情的阿東躲閃不及,姚姐一松手,美麗一下撲倒在了他的懷里。歡聲四起,把剛剛坐定的呂局驚得一愣一愣的。呵呵,好個小毛丫頭!你這是金屋藏郎啊,快介紹介紹。藏著掖著的事,哪能都公開了呀。美麗一忸怩,掙脫了站起身來,高跟鞋橐橐敲打,一溜煙下了橋南臺階,跑了。
時近正午時分,姚姐見時間不早了,忙招呼鄰居們抬腳開路,去墩子中央的飯館。又是一陣大呼小叫,落座讓座,搛菜盛飯,勸酒加飲料,一直鬧到下午兩點多鐘。
呂局突然接了一個電話,喂喂喂叫了幾聲,又快步跑出門外繼續接聽。不一會兒,臉色很難看地回到座位,說了一聲,不好,大樓遭賊偷了!拉了姚姐交待了幾句,叫上老閻出門急急走了。眾人見此情景,一下息了再吃下去的興致,嘟囔著,互相探詢著,抹抹嘴站起身,勾肩搭背拉手,走向門外。
這小區、大樓,過去斷斷續續,間或也發生過偷盜事件。這兩年,好像平靜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想到這次突然又出事。偷盜案,以前一般在過年前是高發期,這次居然年中就有人動手,還選了個雙休日。一下子連偷了三家,兩家在A門頂樓,一家在D門底層,底層這家,就在保衛組長王阿度的對門。
王阿度本來最近心情就不好,領發東西挨不著,大樓幾次活動,呂局都吩咐他在家看門,搞保衛;沒想到,人倒霉起來,喝水都會噎著,樹葉掉下來,會把腦袋砸個大包。這下好了,大部隊出門活動,興高采烈歡天喜地往上躥著的,哐啷一下從天上摔到了地下。
沒把門看好,沒把門看好!娘娘則個老逼!給呂局打過報急電話,這個38號大樓看家護院的,就死蹲在小區門房的移門邊,抱著頭嗚嗚哭了起來。
報警。警察來啦。現場勘查。詢問被盜主人。走訪鄰居,排查線索。因為一下被盜了三家,被盜現金和貴重物品價值上萬,這次來的除了派出所民警,還來了區公安分局的兩個刑警。
剛剛上任樓道長,為民辦事才幾樁。幾個小毛賊,給老子一個下馬威!呵呵呵。呂局低聲在心里念叨了幾遍,抬手拍拍腦門,一下又把精神抖擻起來。俏婆娘美麗早就有言,局長就是局長么。
居民代表排查會,理所當然由樓道長呂局主持。排查來排查去,有用的線索就是排不出來。現場刑警急了,呂局也急得熱汗直冒。B 門4樓有個居民突然提到5樓蔣美麗的相好,這相好叫什么他說不上,常見這人探頭探腦樓上樓下跑,這是不是一個可疑之人?這一點撥,提醒了呂局,再加上老閻在一旁敲邊鼓,說這個人身份和行為都十分可疑,是要好好查查才行。那就把這個人叫來訊問一下吧。于是就有了后來的一幕又一幕:阿東被叫去了派出所。蔣美麗拍門罵了樓下舉報的人。蔣美麗還去拍了呂局的門。一番爭執,一番打鬧笑罵,鬧得整個大樓4個門,幾乎人人都知道了,蔣美麗老公進局子3年了,現在有了個新相好,開出租車的叫阿東。
呂局給大樓居民,請來了別的轄區派出所一個民警,叫諸根寶的,聽說是個防盜專家。每個大門派了代表,去呂局家里聽這個專家講授防盜法。根寶頭頭是道,詳詳細細講了居民防盜十八法,講到不好理解的地方,還做了現場演示。呂局要求大家回去,再演示傳達到每家每戶,生怕大家記不住,又不放心地總結了幾條,說小偷來擋不住的,你又不能叫他不來,我們的方針是,練好我們的隱藏功夫,在戰爭年代這叫“堅壁清野”,家里盡量不要放現金,把貴重物品放在常人不注意的地方,而且要分散存放。這樣家里即使進來了賊骨頭,損失也不會太大。這叫你來你的,我藏我的,偷得著算你狠,偷不著算我兇。一番話說得大家哈哈大笑,也驅散了籠罩在心頭多日的被偷陰云,和忐忑害怕心理。
呂局真逗。座中來聽講解的一個居民,感嘆了這么一句。比呂局更逗的還有,那就是“文化通”老閻,他說剛看了馮小剛的電影《天下無賊》,上當啦上當啦。現在雖然階級斗爭熄滅了,天下也不是很太平啊,那能說“無賊”呢。那電影姚姐也看了,插嘴道,“無賊”是那個王寶強“傻根”的理想,保持這么一個美麗的想法總是好的呀。蔣美麗前段時間,因為和相好一起,蒙受那個“不白之冤”,心里有氣,就陰陽怪氣地“嵌起骨頭”,說無賊有賊,有賊無賊,還不是一張嘴兩層皮,說你不是就不是,說你是賊就是賊啊。一時間,呂局家客廳成了一個討論“無賊”、“有賊”的高峰論壇,七嘴八舌,沸沸揚揚,你說服不了我,我說服不了你,大有揪胸脯掐架之勢。呂局看看天也晚了,說家里老小還在等著你們哪,趕快散了回家吧。
這邊防盜抓賊加緊進行。那邊“特色大樓建設”照常安排下去。按照呂局原來的設想,是要發動大家,挖掘一些文藝人才,做點文藝演出準備的。平素大家湊在一起,起碼能樂呵樂呵,一旦上面有布置,有什么大的活動,也能有備無患,拿得出手,挺得上去,應付得下來。
于是,呂局坐鎮家里,遙控指揮。老閻、姚姐跑在一線,引導居民大家蹦蹦跳跳,吹拉彈唱,初步定下了十來個節目,如果都能排練成功,組合成一臺蠻像模像樣的演出,倒是一樁風光有臉面的事情。呂局聽了下面的匯報,很是興奮。前些天偷盜事件帶來的沮喪情緒,一掃而光。
小型排練在各家各戶,稍大一些的演出,就聯系了呂局原來單位的禮堂。每到夜晚,或雙休假期,大樓上下,熱鬧起來了。看得見居民家燈光很亮的窗戶里,人影幢幢,聽得見激情澎湃的樂聲歌聲,透過玻璃窗簾,在樓道上下層層漫溢,再流瀉到大樓前后的小廣場、小游園。
蔣美麗過去很喜歡唱歌的,這兩年由于家庭變故,心情不好,連帶沙啞了嗓子。但她對樂聲歌聲還是十分敏感的,一聽到哪里鼓樂敲響,絲竹奏起,趿拉著鞋,跑在最頭里的,少不了她略現胖態的裊婷身子。
這天傍晚,他們這些“大樓閑人”,推推搡搡,前推后拉,一齊擠到了B門底層的一家人家。這家主人小名叫小弟,是本市某家報社送報紙的,空閑下來,喜歡耍玩嘴皮子,說小熱昏唱金陵塔,很多年下來,居然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說唱達人,小區里的人稱他是“我俚的黃永生”。小弟今晚說唱的,又是大家百聽不厭的《金陵塔》:
桃花扭頭紅啊
楊柳條兒青
勿唱前朝評古事
唱只唱,金陵寶塔一層又一層
金陵塔,塔金鈴
金陵寶塔第一層
一層寶塔四只角
四只角上有金鈴
風吹金鈴汪汪響
雨打金鈴,滴鈴又滴鈴
這座寶塔造得真偉大
全是古代勞動人民汗血結精品啊名勝古跡傳流到如今
……
圍觀的老老少少,直聽得搖頭晃腦。美麗就住在小弟的樓上,這《金鈴塔》聽得也能背上兩段了。金陵寶塔從第一層,一直能夠唱到十三層;唱到十三層,又轉調唱玲瓏塔,唱到“蘇州城里四秀才”,唱到“高高山上一老僧,徒弟多到數不清”……唱到聽眾直點頭,唱到聽眾昏冬冬,忘了吃夜飯,忘了回家轉,忘了去睡覺。
呂局要組織文藝會演,小弟這一絕,當然掛了頭牌,以后順理成章會成為“保留節目”。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小型排練,老閻、姚姐還推薦了一個重頭戲,叫“八大嫂扇子舞”,這是C門居民的杰作,宣傳組長老閻住在這個門里,他老伴當然也就成了“扇子舞”的主角之一。
扇子舞演起來,需要亮相、圓場、鷂子翻身,場地要大一些才行。于是,他們常常約了去呂局單位禮堂,有時婦唱夫隨,老閻也跟了去,幫忙提個便攜式收錄機什么的,做個場外指導。老閻一到現場,老閻老婆子搖起扇子來,也分外得勁,分外騷情。這都是后話了。
事情好就好在,也壞就壞在這個婦唱夫隨,老閻跟了去。老閻家里,現在就夫妻兩個,一個獨生子小敏在宜城借讀高中。夜里九十點鐘,夫妻倆都出了門,家就成了“空巢”,唱起十分危險的“空城計”。
38號大樓的居民,學了民警根寶的招數,“堅壁清野”,做好了防盜防偷的全民動員,和有效防備。只待不識時務的小偷送上門來,自投羅網。但事情往往這樣,按下葫蘆浮起瓢,防備什么,什么偏偏就來。就在老閻夫婦,夫妻雙雙成雙對,還沒有把家還之時。38號大樓又發生了偷盜案。
被偷的一家,偏偏就是老閻家。
老閻住在C門6樓,這里的電梯,從1樓到7樓、7樓到1樓,直上直下的,5樓以下的居民一般不坐電梯,7樓以上的人坐了電梯,很少往下走的,這6樓就成了一個沒人光顧的死角,狡猾的盜賊就選擇在這里動手。
時間約在晚上八九點鐘,人們將息未息之時。老閻夫妻兩個一起出動,在呂局單位禮堂排練呢,這就讓賊骨頭鉆了空子,摸了個撤防之門。
這賊骨頭真是神了,大門沒有任何撬挖的痕跡;他們這幫家伙,肯定是拿了萬能鑰匙,開鎖進的門。
盜賊進到房里,首先察看鎖著的柜門或抽屜。據后來老閻回憶,他家里就兩個地方上了鎖的,一個是寫字臺左邊的第二個抽屜,里面存放了老閻常看的十幾張碟片,都是歐美片,里面難免帶點情色畫面,老閻怕兒子在家,找來偷偷放了看,就把這抽屜上了鎖;另一個是書柜下層的一個扁抽屜,放了老閻過去年代的一些隱秘材料,留作紀念的,也怕被人翻了看,所以把這抽屜鎖上,拔掉了鑰匙。小偷打開這兩個地方,一看都是這些個東西,不禁心火燃起,在老閻家衛生間的浴缸里,放了滿滿一缸水,把老閻家那個撅著大屁股的電視機捧了過去,浸在了水里面。
老閻夫婦十點多鐘才回的家,進門看到這狀況,哭笑不得;老閻抓住同時進門的老伴的手,嘆了一聲,哎喲,這賊骨頭來過啦。所幸之前聽了根寶專家的支招,“堅壁清野”得好,家里一塌刮子,只給賊骨頭偷去吃飯臺子上幾十塊錢,早上老伴洗衣,從老閻褲袋里掏出的濕錢,放在那里晾曬的。
馬上報了警。
警察隔了個把小時,才趕到現場。這次來的,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進門認里認真地勘查一番,把老閻叫到跟前,訓了幾句,說你們真是不懂事情,進門不注意保護現場,現在賊骨頭和你們自己的腳印攪在了一起,叫我們怎么來分辨破案。老閻只得點頭稱是,再想到自己那兩個隱私抽屜,自然更不能多說什么,一屁股坐進沙發里,絞著兩手看著警察發呆。
警察也把眼睛定定地盯著老閻看。大眼瞪小眼,一時沒有任何辦法。
警察又問了一些其它問題,說到這門鎖鑰匙,除了你夫妻倆有,還有誰有。老閻訥訥,只得說了自己兒子小敏。
警察聽了情況,搖頭又點頭,最后說,那是否叫你兒子回來一趟,說說清楚事情。老閻給在宜城讀書的兒子打了電話,說家里有急事,馬上回家來。
聽說后來兒子小敏急著趕回來了,一聽父親說的被盜情況,和派出所傳訊之事,即刻紅了臉,罵了父親一句“混蛋”,連飯都沒有吃,拔腿動身離開,回學校去了。
見兒子憤憤而去,老閻不禁又擔心起來,民警會不會跑去學校,找他問這件事。小敏會不會過分敏感,就此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38號大樓內外上下,一時議論紛紛,不在話下。
小區和大樓這里,不久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唱唱跳跳,吹拉彈唱,一時轉緩,又慢慢回升,升溫,重又熱鬧起來。
阿東還是時不時來,一層層,很吃力地攀爬著B門5樓蔣美麗的樓梯;不過為了避3樓呂局的眼目,多了點不必要的探頭探腦。C門6樓老閻家的小敏回家,賭氣地不坐電梯,也吭哧吭哧地一層層爬,常常喘著粗氣,沒好氣地敲響父母的大門。
事情本沒有什么的,有點經歷的居民都知道。
每日每個傍晚,隨著渾如火球的一顆落日,無可奈何墜落下大樓后背,一個個門洞、一個個窗戶,照例次第把明明暗暗的燈火亮起。
聽,B門底層小弟的小熱昏,又唱起來了:
金陵寶塔十三層,十三層寶塔有五十二只角,五十二只角上有金鈴,風吹金鈴汪汪響,雨打金鈴滴鈴又滴鈴……蘇州城內玄妙觀,東西兩判官,東判官姓潘潘判官,西判官姓管管判官。東判官那個潘判官,手里有個蘿卜干;西判官那個管判官,手里有個豆腐干,蘿卜干那個要調豆腐干,那個豆腐干不肯調蘿卜干,蘿卜干定歸要調豆腐干,弄到后來兩不干……雨打金鈴滴鈴又滴鈴,不唱前朝評古事,唱只唱金陵寶塔一層又一層……
金山男,江蘇武進人。現居江蘇無錫寫作。著有詩集《臨河之窗》、《金山詩選》、《金音召悲歌》、《硬詩人VS硬詩歌》,散文集《三少女頌歌》,中短篇小說集《歡歌》等。
作者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