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華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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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盡的田子坊(外一篇)
焦華強
上海多倫路是值得記憶的。上海衡山路是值得徘徊的。但上海的田子坊更是值得流連的。
去多倫路更多的是遙遠的故事讓我們心動。
去衡山路更多的是讓我們羨慕居住在那里的人。
而去田子坊,更多的卻是讓我們重溫改革開放給文化和休閑帶來的勃勃生機。
去田子坊,我總有點兒懷舊的情結。懷戀那些為田子坊的鵲起做出貢獻的人。這其中,自然少不了陳逸飛。我只是讀他的故事知道他的。至于他的離世,我也是聽報紙上說的。
在田子坊,看著游人,帶著好奇,帶著夢想,帶著愛情和親情,在時光隧道里徜徉,我很欣賞這種人間的溫馨。幸福沒有定量,快樂沒有高下,一碗遞過來的稀粥,一杯咖啡,一聲輕輕的問候,一個會心的笑容,一次美麗的邂逅,都是人間至高無上的品位。
陳逸飛走了!聽說遺產曾經讓很多人不愉快,真的這會讓陳逸飛傷心的。但陳逸飛在那個特定時代,對藝術所做出的努力,對當時藝術觀念的突破,有一個領潮兒的作用。他對中國油畫界的影響是無法抹殺的。那一系列古典的人物畫,會永遠吸引人們的眼球。所以,他的遺產不僅僅是金錢。他的藝術的沖擊力可以讓我們分享。
陳逸飛的突然離去,是陳逸飛正在藝術領域里信心滿滿的時刻。所以,生命是不以每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好好地對待自己,好好地對待家人,好好地對待朋友,好好地對待每一個遇見的人,是我們該有的胸襟。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相逢相遇都是緣!
春夏秋冬,我去過陳逸飛工作室很多次。現在,走在陳逸飛工作室的門口,門已經被鎖上了。似乎還有點兒灰塵。這讓我有幾分心酸,幾分崇敬,幾分茫然。陳逸飛真的隨風而去了!藝術界的恩怨情仇應該在揮灑之間灰飛煙滅。所喜的是,陳逸飛畫展,時時還在滬上進行著。時光,讓我們鎖定每一個文明的進步,鎖定每一次文化的探索。
我想,田子坊是一處綻放著藝術之花的園地,是一處洋溢著民風民俗的所在,是一處引領時尚的高地,是一處雅俗共賞的休閑好所在,是一處向前看向后看都可以的時代萬花筒。
說田子坊,說陳逸飛,都是說人間故事,雖然平平常常,但卻是歲月變化給我們的快樂和啟示。現在的中國,每年有二億多人驕傲地游蕩在世界各地,這是我這個老頭幾十年前很難想到的事。舊的體制,讓戶口、糧票,以及其他定量、定點的生活必須的條件,固定在一個地方,使你乖乖的動彈不得,即使有這個田子坊,你也不會流連忘返,陶醉在你對藝術癡迷的空間里。
記得1975年,那一年,我因為牙病得去上海檢查。那時候,去郵局發一份電報就是很奢侈了。我給在空四軍的同學發了去上海的電報。但是,在時間上卻出現了錯誤,讓我的同學早了一天去上海北站接我。當然,他無功而返。結果,我卻在第二天的晚上到了上海。旅館在那個時候是很難住進去的。我當然也不知道部隊的駐地(哈哈,那時候寫信用數字信箱),只得帶著僥幸去了長寧區的一個機關。我拿出工作證對門衛好說歹說,要求在我朋友母親的這個單位的門房的桌上,休息幾個時辰,但門衛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的要求。那時候,糾察隊滿街巡邏,是不容你在路邊停留的。我只得又返回北站。候車室沒車票進不去,那個冬夜,我在售票處席地而坐,第一次嘗到大都市的殘酷。
第二天清晨月亮還在天空,我的同學就趕到車站,他笑著說,你怎么發的電報哦!我說,我是老土,我才不想到這里來呢!在上海的期間,我們根本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放松心情,只是到冷冷清清的南京路轉了一圈,到豫園走了一次,在一個叫人民飯店的餐廳里吃了一頓。當年各種各樣的“票”,讓我們無法購買上海的產品。
文革后不久,我第二次去領略這個大都市冬天的風采:冷峻,蕭瑟、無奈和法國梧桐飄灑的落葉……
回首往事,感慨今朝,當今,我們不僅僅有了田子坊可以看,有黃浦江可以游,有咖啡店可以坐,有高檔或者低擋的酒店可以住,很多手段還可以讓你聯系世界,再也不會遭遇我曾經的尷尬了。
田子坊的鵲起,是改革開放給我們文化帶來的生機;田子坊的繁榮,是社會財富能力讓很多國人有機會有條件開始自己的旅游選擇。
田子坊巧妙地把上海的石庫門和多元化的文化符號結合在一起,讓我們知道在我們很不在意的空間里,我們可以讓我們的文藝細胞發出光彩,讓我們的空間通過我們的構思,構筑一種多色彩、多功能的趣味生活環境。讓我們對線條,對光影,對便捷,對時尚,對現代元素,有一個直觀的認識;認識到現代科技文化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變革,讓我們對傳承和創新有一個新的定位和思考。
現在,帶薪休假正進入議事日程。我們應該為每一個微小的進步而高興。不作為,永遠沒有希望;去做了,微笑地肯定每一次的進步,并善意地商量我們該怎么樣進一步去做,這才是讓小樹長成大樹的呵護。田子坊其實也是平平常常的所在,但在上海乃至全國所起的文化休閑建設的引領作用讓歷史給了它榮譽。自然,陳逸飛還有很多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人,都是我們應該肯定的。北京的798,上海的多倫路……還有全國更多地方的文化和休閑創新的探索,都是我們希望和期待的。
想起1975年的那次尷尬,我覺得活著真好。可以看更多的風景,可以聽更多的故事,可以享受你能力所及的快樂!我相信,我們的未來會更好。我們的國家會更好!!我記住并感謝那位為我治牙的老醫生,他是我同學的舅舅,上海一所醫院的牙科主任。他的笑容永遠在我心中……
說不盡的田子坊,讓我思緒飛揚!!!
你就那樣對我一笑地走了。走得那么匆忙,不讓我再問候一聲?你從那天走后,就再也不回到我的夢中?
我不忍心把你放在冰冷的土地里,買好的墓地遲遲不忍心安葬。春節之前,我在殯儀館那傷心之地,抱著你留給我的一點人生的余灰,從樓上走到樓下,又抱著你從樓下回到樓上。我真的很無奈。
你的一生很苦,你把別人對你的一點安慰,悄悄地放在心上,惦記著別人的滴水之恩。你渴望親情,但你不會表達;你希望溝通,但你缺少藝術。你把人生看得像你一樣單純,往往得罪人自己還不知道;知道了,又恨自己一張笨嘴巴。
你不善于家務,不善于周旋。你甚至一生不知道我的具體身高和腰圍;你不會待人接物,更不了解我的暗示,一生不會給我買一件衣服。但,你以你的淳樸,以你的忠貞,以你的全身心,為了我們這個家,獻出了一生。你一生從來沒想到為自己。
那一次,大城市的流動商店到我們山里來。我不經你同意,給你買了件呢大衣,我們走了幾里路回來,我想,我總算為你做了一件事。但,沒過多久,孩子急急忙忙跑來,說媽媽去退衣服了。我立即趕到商店,你高興地笑,把退回的錢高興地拿在手中,我又氣又恨。我說,你不買,我買!我接過錢為自己買了一件呢中山裝。當時,我恨不得要打你一拳!
這件衣服還掛在櫥柜中。
為了我的老父親,我們每年要回家過年,讓人家看到我父親三世同堂。后母不管,我們無處安身,你和我只好背著被子,帶著孩子,冒著寒風,坐著敞篷汽車趕回城里,另找住處。大年三十,你炸的圓子被后母嘲笑,我求你不要響,你含著淚一聲不吭;怕聲響了,別人家笑話,丟了我的面子。
這一輩子你為我吃盡了苦頭。你說,真不如找個工人好。我想也是。我從小沒了母親,是姐姐幫助我長大成人。你不嫌我一窮二白,鐵定跟我。結婚時,兩只木箱是你找車自己扛回宿舍。我沒有給你做一件衣服,也沒買一雙襪子,反而是你買了被面。你媽媽笑話你,說,要不是廠里發工作服,你恐怕連褲子都沒得穿?有小孩后,每逢我出差,你帶著小孩,又要每天來回走兩個小時山路,又要做繁重的班產量。有一次你上山撿柴,你膽子小,把兩個小孩帶在身邊。你又說,要是狼來了,帶小孩不更難跑嗎?假如出問題了,我怎么向你交待?
你生女兒時,我們兩家,一個人沒來。我一個人又顧孩子,又顧你,一下打了十幾個水泡蛋,情急之下,好幾個雞蛋掉在地下,蛋黃流了一地。第二天,你媽媽遲遲才來,帶來一包鍋巴。我第一次氣急了。我說,她剛生小孩,你就給她吃這個嗎?所以,第二個小孩出生時,我就把你安排在我身邊。由于我們和醫院是一個支部,朋友們照顧得很好。你想大的小孩了,我們托人帶信,請你媽媽來。你媽媽把寄養在外的大小孩帶來了,卻要在下午放下小孩就走。你哭了。你媽媽說,就算我死了吧。我看著產婦的你,襁褓里的老二,站不穩的老大,氣憤地說,你怎么能這樣?你必須把老大帶回城里。我托了人幫我把你媽媽送上車,你哭了。我抹干你的眼淚。我說,面包會有的,黃油會有的。你笑了。你媽媽不喜歡你的父親,你說大人的事為什么連累我們小一輩呢?我無法評價你們的家庭。我只能說,你很苦。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
我們的生活,由于社會的進步和我們的努力,有了轉機,我們走進了城市。但長期的勞累和精神的壓力,使你一病不起。你經歷了人間的生離死別,悲歡離合。你是堅強的。你說,我只要活一天,我就陪你一天。你對我說,你也是很苦的。我一陣心酸。由于病痛的折磨,你失去了往日的容顏。有幾次,醫生問我,這是你母親嗎?我無言以對。在醫院里,幾乎每天你都從早上吊水到第二天清晨,我陪著你。你說,我真不想吊了。我說,你為了我堅持吧?直到最后搶救插管時,我高聲叫喊,堅強些。我們度過了多少次難關呀!我們會挺過去的。你一聲不吭,22厘米的管子插進去,那是多么痛苦哦!你問我,有沒有特效藥?我不加思索地告訴你,沒有。我為什么就不會撒謊呢?你是想活,是想陪著我活啊!
我有時想,我自十五歲媽媽死后,就居無定所,在學校寄宿,在朋友家留夜,有了你,我才有了家。但我們的命運為什么這樣坎坷?為了挽救你的生命。我和我的朋友醫生共同努力,我自學中醫,學開方子,使你在那些所謂的醫生權威宣布放棄治療的情況下,又活了二十年!但我還不滿足。就在你最后住院四十多天大便出血,整盆整盆地倒,我們也沒有失去生活的信心,我讓你實現了回家的愿望。但是半個月后,你又莫名地發起高熱,我叫你去住院。你說,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總是對的。我說,我不是醫生,更不是全能醫生哦,我求求你了。實際上,你是不想離開這個家啊!真的,這一去。我真的沒能最后挽救你的生命,我恨自己為什么不把你留在家里啊?
救護車呼嘯而來。我含著淚說,我們到家了。我說,我們到我們的房間了。我說,我們到我們的床上了。你笑了,你也隨即飄然而去了。你是把最后的艱難的微笑掙扎著留在家里!
這撕心裂肺的最后微笑,將讓我痛苦一輩子。今天是大年初一的日子,按理,我不能流淚。但不知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你走后,子女們想方設法讓我快樂,學生們也千方百計逗我開心,但我不知道,我會在什么時候忘掉你。你不到我的夢中,就是想讓我忘掉你嗎?那可能做不到。
向秀《思舊賦》寫得好,多少年前我讀過。人生貴在知己,你就是我人生中的知己。我也覺得,在兩個人的感情之間,語言永遠是蒼白的。我真不想流淚,但我還在流淚。有人說男兒有淚不輕流,只是未到傷心處。我流淚了,在兒女面前真有點難堪。我真的傷心到要流淚嗎?
我無法問自己,也無法回答自己。我知道,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大概是我們又一次見面時最貼切的寫照吧?我已把我們共同的墓碑寫好,這一天是會到來的。
焦華強無錫市作家協會會員,自上個世紀60年代以來,寫作有近百萬字的散文、雜文和詩歌,并在《人民日報》副刊等刊物上發表過散文和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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