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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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王仁興
人的一生,如果用通俗的話來表述,無非就是那樸實而簡單的三個漢字:在路上。人生從幼年到老年,從蒙昧無知到大徹大悟,歲月的疊加,年輪的更替,由呱呱落地到壽終正寢,一直在路上;自然之路與心路歷程,有形之路與無形之路,認知之路與探索之路,總是在路上。也可以這樣說,這條路年輕時從故鄉出發,走向心目中的遠方;歷經數十年風雨兼程,不懈努力到兩鬢灰白時,又惦念著故鄉;人老了就想方設法回故鄉。葉落歸根、告老還鄉,怪不得那么經久不衰地深入人心。即便是客死異鄉,也有“越鳥棲南枝,胡馬依北風”的經典意象千年屹立于心中。
去遠方是青年人的情結;回故鄉是老年人的心結;去遠方的情結與回故鄉的心結糾纏,就是人生的心有千千結。無可否認,遠方和故鄉永遠是亮在每個人心頭的不滅之燈,而且千百年來無論圣人還是俗人大多如此。遠方是什么,在哪里?少年氣盛,英姿勃發,一腔熱血又滿懷豪情的初生牛犢,心中只有對美好未來的無限憧憬;只有對宏偉事業的大致想象;只有對光明前程的朦朧描繪;只有對純真愛情的甜蜜向往;只有那使不完的勁,秀一秀肌肉而時時流溢出的激情……
可是,這些都在那縹緲的遠方,都是那不確定不明晰——僅僅腦海里想象的遠方。從少年到青年有時甚至中年,遠方總是個做不醒的夢:夢想著成就一方偉業鑄就一世英名;夢想著握有一柄權杖頤指一方人馬,夢想著贏得一場真愛抱得一位美人(女性則夢想著守住一位王子擁抱一世溫馨),夢想著擁有萬貫家財入住一棟豪宅,至少也夢想著“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寫出傳世佳作,夢想著事業輝煌生活優裕妻賢子慧受人尊敬青史留名,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后名……這或許是每個人在青少年時期的夢,也是人類永遠做不醒的夢,這當然是一個終究會被現實的車輪碾得支離破碎的夢。“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因為“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因為美好的希冀都要有腳踏實地的行動;因為漫漫歲月里,必須有一雙能使灰姑娘“蛻變”的“水晶鞋”;因為這雙鞋是能力毅力助力(注意助力尤為重要)的多力合一,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總成,而恰恰這雙鞋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是的,你要到達遠方除了精神還要有豐厚的物質,助你實現理想除了想法還要有恰當的方法,使你成就偉業除了平臺還要有施展才華的宏闊舞臺!所有這些,前者不過是人人可以想象的藍圖,后者,唯有后者才是具體而真實的宏偉建筑。由美麗的藍圖成為宏偉的建筑,肯定是一條充滿艱辛的漫漫長路。
歲月和時光終將凋零,青春也會悄然老去。年輕時的長風烈火會被歲月的腥風血雨悄悄澆滅,金戈鐵馬豪情滿懷的熱血定然被無情的時光消磨得蕩然無存。闖蕩世界數十年之后,你心目中的成功與失敗已經不重要了,秋風驟起,衰草披離,或者秋雨綿綿,大雁南飛時,《九月九的酒》的歌就會在耳邊響起:思鄉的人兒,漂流在外頭;回家的打算,始終在心頭。你就會想落葉歸根了,“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唐代詩人崔涂的詩句,道出了千古游子的心聲。那就回故鄉吧!
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如是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賀大人那是一派瀟灑風范。當過宰相享有盛名后還鄉走走、看看,他寫下這首流傳千年的七絕時,在不在位已并不重要,“不管風吹浪打”,一切都“勝似閑庭信步”。端的不是落魄游子歸來,標標準準的衣錦還鄉。他一路看到的都是美美風景,一路遇到的都是甜甜笑臉,因為他內心滿懷歡喜而洋洋自得。詩中一個笑字,透露了他回鄉時喜悅難抑與志得意滿,因為心情舒暢時,看啥都順眼。賀知章腳下的那雙官鞋是厚厚的,即便當時穿的是布鞋,但他有宰相這個頭銜堅實地墊著,他有足夠的資本、足夠的實力、也就有了足夠的自信,能不看到笑臉相迎嗎?所以,這首絕句寫得行云流水般輕快流暢,直抒胸臆間意味深長,當然也鄉韻悠悠而余音繞梁。看似信手拈來的白描寫實,實為功成名就的得意洋洋,自然流露著那蘊含的底氣。研判詩中那個笑字,那是足以讓人回味無窮的。
像賀知章一樣回鄉的人,古往今來能有幾人?當過宰相的大多將家室遷到繁華的京城了,卸任后回歸農家的屈指可數。絕大多數歸來的游子,呼喚的是“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我已厭倦漂泊”,“故鄉的風,故鄉的云,我已滿懷疲憊”,“眼里是酸楚的淚”。一曲《故鄉的云》,旋律深沉,詞句雋永,感情真摯,一唱三嘆,唱出了多少漂泊遠方游子的心酸,那是能讓有此等經歷的游子潸然淚下的。
同樣是走出去、走回來的路,人不同則路不同,路不同就情不同。其實,人生到不了的是遠方,回不去的是故鄉。因為所謂的遠方,就是心中的欲望,而欲望是無止境的;故鄉則是留在記憶深處的美好回憶,回憶與現實的距離足夠你走一陣。
王仁興男,1957年6月生,1978年7月通過全國高考,考入當時的江蘇師范學院中文專業,畢業后一直在中學從事語文教學,高級教師。業余愛好寫作,有二十萬字的散文集《原聲》在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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