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在找你（外三首）

詹用倫

母親，我在找你（外三首）

詹用倫

母親，我在找你

母親

你是在菜地里走失的

今年的豆角秧，早早就爬上竹架張望

你是在納鞋底的針線里走失的

那拉扯麻線的聲音總是在夜晚呼喊

你是在鐵鍬、鐮刀的光亮里走失的

它們漸漸銹蝕，抱緊逝去的光陰

你是在田野里，追隨麥浪走失的

起伏中，一點一點地遠去

母親

這幾年，我一直在尋找

我以為雨中穿梭的燕子是你

不停銜來蟲子，喂養吃不飽的雛燕

我以為塘邊柳樹是你

拖著病體，面對一池清水，彎下身體

我以為飄落的樹葉是你

簡單，平凡，耗盡最后的綠色

我以為屋檐下冰凌是你

一種不愿離去的牽掛，滴著叮嚀與不舍

母親

我是在沙漠中找到你的

每一堆沙丘，都是你積勞成疾的身體

每一粒沙子，都是你的堅強和柔弱

母親，我撫不平那么多的皺褶

無論在白天，還是夜晚

我把愛和思念，喊成了雨

也沒有使你凝固，站立

擁抱的雙手，只有流淌的沙子和金色的光

大地上的流星

二月底的風變得柔軟

中午的陽光

有啄破蛋殼的尖嘴

低矮細小的野花

卑微在村莊，原野

或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如寺廟遺落的鐘聲

悠然無欲地開著

身旁的這些野花

今天，是初見還是重逢？

它們從我來的路上走來

在我去的路上開著

也許曾經遇見的

正流浪于遠方

我知道，它們和我一樣

都是上蒼的恩賜

大地上的一顆流星

刮骨的石頭

每天都在說話，寫文字

帶角帶刺的，被牙齒和筆尖

魚骨頭一樣，嚼碎

掛在嘴邊上的——

河水，在鵝卵石上展示曲線

那些堅硬的文字，有刀光劍影

燃燒過紙，卡過喉

甚至致命

該殺的殺，該圈養的圈養

用私欲、膽怯、中庸的柵欄

夜色是美好的，可以無視一切

包括一些流星在墜落，一些石頭在霉爛

一些成熟的堅果，掛滿枝頭

但夜色也是危險的

一些堅果在悄悄發芽

替人刮骨的石頭，開始聚集

冬日記

1

天色灰暗，有雪前的征兆

幾片柳葉，在枝條的懸崖邊

搖搖欲墜

那些槐樹、桃樹、榆樹

在秋天，早早洗凈自己的肉體

年輪緊貼地面，雙手舉過頭頂

它們的根須，深知黑暗中的秘密

2

一叢褐色的梅枝，有著低矮的夜空

地球失去引力，每一個枝條

都吸附自己的星子，稚嫩的臉

無論紅的、綠的、黃的

在寒冷與清香的十字架前

用自己的潔凈，祈禱

一場鋪天蓋地的雪的來臨

3

樹梢懸月

荷萎莖彎折

在塘里、溝里、田里

在不被關注的坑坑洼洼處

寒冷緊咬牙關

那條彎曲的小路

繁華退盡，有你——

一路走來的細節

4

風還在搜刮

大地只剩下雪的骨頭

封山了

云停歇在樹冠上

雪地里，我深一腳，淺一腳

尋找失憶的文字

5

從秋天開始

我就擔心，那些落葉的樹木

是否能從霜雪中醒來

整個冬天，它們和我一樣，沉默不語

細細的樹枝瑟瑟發抖

鳥窩被高高舉著

仿佛向藍天乞求什么

6

一年寫了那么多文字

今天拿出來

落在我臉上、手上的

是我最感動的部分

喜歡的，就拿去

無人認領的，交給——

我歌頌的山川、河流、田野……

7

雪一直下

我盡力張望

把目光觸及到的每一朵雪花

視為緣分

沿著一條熟悉又模糊不清的小路

前行

我深信，在某個拐彎處

一定會遇見我失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