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雨 胡曉鳳
朱熹《論語集注》校勘商榷
文/張雨 胡曉鳳
本文對中華書局的《四書章句集注·論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與安徽教育出版社的《朱子全書》進行了校勘,得出兩個本子同時存在的訛誤若干條,亦對中華書局本《論語集注》存在的獨有的訛誤進行了勘誤。
本文所校勘之處,先列中華書局本頁碼,后列《朱子全書》本頁碼,中間以“/”分開。中華書局本所標示頁碼以2012年2月第二版為準。《朱子全書》的頁碼以2002 年12月第一版為準。詳校如下:
1.訛字
P47/P68:愚謂及人而樂者順而易,不知而不慍者逆而難,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學之正、習之熟、說之深而不已焉耳。按:“曰”,《四書大全》、日本元祿本皆作“由”,他本皆作“曰”。從義理上看,當作“由”。朱熹先說只有成德之人才能做到“及人而樂”“不知不慍”,然后告訴我們怎么做到成德:由學之正、習之熟、說之深而不止,方可以成德。從字形上說,“曰”和“由”概形近而訛。
2.倒文
P182/P224:改火,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夏季取桑拓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亦一年而周也。按:“夏”“季”二字顛倒。所有版本均誤。從“春取榆柳之火”到“冬取柞楢之火”,乃朱熹引用何晏《論語集解》馬融之說。核查文獻,“夏季”均作“季夏”。古時用“孟、仲、季”來指稱一個季節的三個月,季夏為夏季的第三個月。
3.衍文
P91/P117:中者,無過無不及之名也。按:“無過無不及”,當為“無過不及”。《四書大全》和日本元祿本不誤。核查《四書章句集注》全書,多有“無過不及”之說,但是“無過無不及”只此一例,與體例不符。
4.脫文
P61: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樂,孔子言其此事尚忍為之,則何事不可忍為。按:“天子之樂”,《四書大全》、日本元祿本均作“天子之禮樂”。先秦談“樂”必及“禮,當從后者。
P121/P152:食,音嗣。陸氏曰:“魯《論》瓜作必。”按:日本元祿本“食音嗣”下有“齊側皆反”。本章經文為“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也”,核查《四書章句集注》全書,“齊”讀為“齋”時,皆標注反切,此處亦不當例外,當從之。
P165/P206:已矣乎,嘆其終不得而見也。按:《四書大全》、日本元祿本“見”字下有“之”字。本章經文為“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之”對應“好德如好色者”。當從之。
5.標點
P50/P70:程子曰:“人道唯在忠信,不誠則無物,且出入無時,莫知其向者,人心也。若無忠信,豈復有物乎?”按:“不誠則無物”后當為句號,“人心也”后當為逗號。《朱子語類》屢言弟子問“人道唯在忠信,不誠則無物”,則此當為一句。“出入無時,莫知其向者,人心也”是約引《孟子?告子上》之語。此處程子(指程顥)先言人道不誠無物,后言人心不誠無物,層次分明。
P109/P140:臣與君行禮,當拜于堂下。君辭之,乃升成拜。按:“乃升”后當斷開。升階和成拜是兩個步驟。
P119/P150:紅紫,間色不正,且近于婦人女子之服也。按:此處標點不當,影響文意。當為:紅紫,間色,不正且近于婦人女子之服。《陽貨》“惡紫之奪朱”章下朱熹注云:“朱,正色。紫,間色。”“間色”與“正色”是相對立的,紅和紫都是間色。
P162/P203:謝氏曰:“……‘德輏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按:從“德輏如毛”到“至矣”均為《中庸》語,故單引號應移至句末。且“德輏如毛”“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分別為《詩經?悉民》和《詩經?文王》語。
6.避諱字
P58/P79:愚謂多聞見者學之博,闕疑殆者擇之精,慎言行者守之約。……程子曰:“修天爵則人爵至,君子言行能謹,得祿之道也。”按:朱熹其時避宋孝宗趙昚諱,“昚”與“慎”音義同。清代周廣業《經史避名匯考》:“朱子注《學》、《庸》,‘慎’皆以‘謹’代之,如曰謹獨、不可不謹、戒謹不睹。注論語,則曰敬謹之至、無所不謹、謹齊、謹疾、謹言,而慎終、慎于言、慎言行之類皆依經文不改。”
《朱子全書》本依據宋本為底本,沒有參考《四書大全》,亦沒有提及怎么處理避諱字;中華書局本以清吳氏父子刊本為底本,吳氏做了部分修改,但時有疏漏;《四書大全》為明刊本,每遇避諱字,均于頁眉處標示“當作某”。故《四書章句集注》之校勘不可不參考《四書大全》。
中華書局《四書章句集注》2012年第二版更正了1983年第一版的一些錯誤,但是還有明顯的錯誤有待校勘。
1.訛字
P51:蓋見圣人之儀刑而樂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而私欲害之,是以終不能用耳。按:“刑”,當作“形”。底本誤。蓋因為“儀刑”常見而“儀形”不常用所致。本章正文談“夫子溫良恭儉讓”之容貌姿態,且注文有“德容”、“形容”字,所以當作“儀形”。
P54:蓋雖不敢為惡,而為惡之心未嘗忘也。按:“忘”,當作“亡”。底本誤。
P63:文獻若足,則我能取之,以證君言矣。按:“君”,當作“吾”。底本不誤。
P84:故學者約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養其性而已。按:“學”,當作“覺”。底本不誤。
P68:或曰:“木鐸所以狥于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鐸之狥于道路也。”P82:夫子言此,譏其曲意殉物,掠美市恩,不得為直也。按:上二例底本分別作“狥”、“殉”,當作“徇”。這樣的訛誤還有P88,P156,P186的“殉”字。今所見他本皆不誤。“徇”“狥”“殉”字形近易混。
P118:襜,亦占反。按:“亦”,當作“赤”。底本不誤。
P191:別,必列反。焉,矜虔反。按:“必”,他本皆作“彼”。
P189/P233:焉能為有無,猶言不足為輕重。按:“無”,當為“亡”。“焉能為有亡”乃是經文“焉能為有”“焉能為亡”的簡稱。
2.脫文
P95:哭,謂弔哭。日之內,余哀未忘,自不能歌也。按,“日之內”前漏掉“一”字。底本無誤。
P140:上知,去聲,下如字。按:“上知”下漏掉“字”,當作“上知字”。底本誤。
P160:故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按:“自天子達”下脫“于圣人”,當作“自天子達于圣人。”底本誤。
3.標點
P59:孔子引之,言如此,則是亦為政矣,何必居位乃為為政乎?按:“言如此”后面的逗號當刪除。“言”是一個訓詁學術語。
P68:蓋世方以詭遇為功,而不知為之范,則不悟其小宜矣。按:“宜矣”前應斷開,“宜矣”是對前一句話的評價。
P119:愚謂如此,則此條與明衣變食,既得以類相從;而褻裘狐貉,亦得以類相從矣。按:當作“愚謂:如此則此條與‘明衣’‘變食’既得以類相從,而‘褻裘’‘狐貉’亦得以類相從矣。”
P162:愚謂圣人當行而行,無所顧慮。處困而亨,無所怨悔。于此可見,學者宜深味之。按:當作“愚謂圣人當行而行,無所顧慮;處困而亨,無所怨悔,于此可見。學者宜深味之。”
P187:然記稱其“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按:“三月不解”后當為逗號,三日、三月、期年、三年是平行結構。
4.引文未標明
P176:貨以禮,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按:“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是《孟子?滕文公下》的正文,此處當用引號標明。
P182:禮。父母之喪:既殯,食粥、麤衰。既葬,疏食、水飲,受以成布。期而小祥,始食菜果,練冠縓緣、要絰不除,無食稻衣錦之理。按:當作“禮:父母之喪,既殯,食粥,麤衰;既葬,疏食水飲,受以成布;期而小祥,始食菜果,練冠縓緣,要絰不除,無食稻衣錦之理。”此朱子約引《禮記?間傳》之語。
5.字形混同
P71:莫,不肎也。比,從也。按:凡是中華書局本之“肎”,底本均作“肯”。中華書局本有很多字形混同現象,如“間”和“閒”不分、“修”和“脩”不分、“強”和“彊”不分、“耶”和“邪”不分,但是基本上無礙文意。
綜上可見,《朱子全書》本以宋刻本為底本,兼采宋元明清諸本以校改,又吸收中華書局本之優點,校勘準確,亦比較全面。《四書大全》本在文字上比前兩種本子更準確,在體例上亦更符合朱熹的原意,對于避諱字亦做了標示,這可能是明代科舉重視《四書》的副產品。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博士;摘自《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