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危險駕駛罪的再完善
——兼評刑法修九（草案）第7條

方 媛

北京師范大學 北京 100875

關于危險駕駛罪的再完善
——兼評刑法修九（草案）第7條

方 媛

北京師范大學 北京 100875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草案）第七條規定，將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與原一百三十三條之一規定相比較，刑法修九（草案）增加了三個客觀行為，即在公路上從事客運業務，嚴重超過額定乘員載客，或者嚴重超過規定時速行駛的;違反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規定運輸危險化學品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超載、超速和違規運輸危險品的行為。

危險駕駛；刑九；再完善

一、危險駕駛罪的再認識

我國現行刑法規定 “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駕，情節惡劣的，或者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處拘役，并處罰金，有前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

按字面意思理解，危險駕駛罪應當是指的是行為人明知其行為可能造成交通危險，依然違反交通法規，駕駛交通工具，情節惡劣的行為，然而在刑法規定的罪狀上，卻表述為道路上追逐競駕，情節惡劣和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行為。那么，如何正確理解危險駕駛罪呢？我們認為，這里面有兩個問題需要尤其注意。

（一）危險駕駛罪≠醉駕罪、飆車罪

一般認為，危險駕駛罪主要指兩類行為，即醉駕和飆車：

1、醉駕。所謂醉駕，是指在醉酒狀態下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的行為。根據《車輛駕駛人員血液、呼吸酒精含量閾值與檢驗》規定，車輛駕駛人員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大于或者等于80mg/100ml的屬于醉酒駕駛。故意在醉酒狀態下駕駛機動車，即符合本罪的犯罪構成。本罪是抽象的危險犯，不需要司法人員具體判斷醉酒行為是否具有公共危險。因此，一方面，抽象的危險犯實際上是類型化的危險犯，司法人員只需要進行類型化的判斷即可。另一方面，完全沒有危險的行為，不可能成立本罪。

2、飆車。即追逐競駛。一般來說，追逐競駛，是指行為人在道路上高速、超速行駛，隨意追逐、超越其他車輛，頻繁、突然并線，近距離駛入其他車輛之前的危險駕駛行為。追逐競駛屬于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犯，但刑法沒有將本罪規定為具體的公共危險犯，而是以情節惡劣限制處罰范圍。換言之，只要追逐競駛行為具有類型化的抽象危險，并且情節惡劣，就構成犯罪。

社會上對危險駕駛罪一般都稱為醉駕罪和飆車罪。但從立法本意來看，危險駕駛罪應當是指一切可能對公共安全造成危險、威脅的駕駛類行為，也就是說，只要是實施了相應行為就類型性地具備了這樣的危險，就構成本罪。因此，其應當且不僅包括醉駕、飆車、超速超載、違法運輸危險化學物品、毒駕、迷駕等，還包括駕駛船舶、飛機、鐵路機車等機動交通工具。

（二）危險駕駛罪應當概括所有危險駕駛行為

危險駕駛罪的增設，其立法初衷雖可理解為動用刑罰手段實現對類似行為的威懾，但其立法方式卻采取列舉式，這種罪狀表述，似乎危險駕駛罪只包括了飆車和醉駕，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的立法，實際上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其充分體現出了立法的理想主義、浪漫主義特征和一定的情緒化色彩，并且體現出立法的短期主義特質以及對刑法的依賴與迷信。造成刑法規定的不穩定，更會動不動就修正刑法，使刑法擴張而非謙抑。

我們認為，危險駕駛罪可以以概括形式進行歸類。

1、危險駕駛罪是行政犯，也就是說，危險駕駛罪應當以違反交通法規為前提，而對存在的危險具有過于自信的過失，只不過這種危險尚未發生而已。因此，概括危險駕駛罪，應當首先看，在違反交通法規中可能造成較為嚴重的交通危險的行為有哪些，在行為人違反這些規定，駕駛交通工具時則構成本罪。

2、列舉式表述危險駕駛行為存在明顯不科學性。從現行刑法罪狀規定來看，“危險駕駛罪”這一大帽子下面其實只管著“追逐競駛”和“醉酒駕駛”兩類行為，且不說這兩類行為的入罪要件并不相同(前者要求“情節惡劣”)，更重要的是，既然稱為“危險駕駛罪”就要規定所有至少是主要的危險駕駛行為，而法條只是封閉式、限定性地列舉了其中兩種情形。這從立法科學性來說是不可取的，盡管可以從“追逐競駛”和“醉酒駕駛”行為“合并同類項”之后的高度概括出“危險駕駛”，但在“危險駕駛”下卻包含了不僅僅是這兩種行為，從刑法修正案九（草案）來看，危險駕駛又“收容”諸如超載、超速和違規運輸危險化學品的行為，而在民間，呼吁將毒駕、無證駕駛和迷駕等行為歸入危險駕駛罪的呼聲和提案、議案一直從未斷絕，因此，用列舉式對危險駕駛罪進行立法，是不妥的。而應當準確對該罪進行概括。

二、危險駕駛行為再歸類

依前述，我們有必要對危險駕駛在我國的主要表現形式進行分析，從而找出其共性，以概括其罪狀特征。

根據我國相關交通法規，危險駕駛行為應當包括以下行為：

（一）醉駕。即行為人違反交通法規，在醉駕情況下駕駛機動交通工具，尚未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行為。

（二）飆車。即行為人違反交通法規，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駕，情節惡劣，危及交通安全，尚未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行為。

（三）超載超速。即行為人違反交通法規的規定，嚴重超過額定乘員載客，或者嚴重超過規定時速行駛的，尚未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行為。

（四）無證駕駛。即行為人未取得或被吊銷相關機動交通工具駕駛證照，駕駛機動交通工具，尚未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行為。

（五）駕駛嚴重不合格交通工具。即行為人明知其駕駛的機動交通工具嚴重不符合交通條件，仍然駕駛該機動交通工具，尚未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行為。

（六）迷駕（毒駕）。即行為人違反交通法規，在吸食毒品或其他麻醉藥品，處于意識不清情況下駕駛機動交通工具，尚未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行為。

危險駕駛行為可歸納如下幾點共性：

其一，危險駕駛罪都是違反交通法規的行為；其二，危險駕駛行為人對危害公共安全都具有可認識性，而都是由于過于自信

而輕信可以避免；其三，危險駕駛應當是尚未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行為。如果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的后果，則應該按照其造成后果的罪行，從一重罪吸收處罰。

由此，我們認為，對危險駕駛行為似乎可以對其共同特征描述為：違反交通法規，存在有現實公共安全危險，尚未造成危害結果的行為。

三、域外立法再分析

在芬蘭刑法典第二十三章“交通犯罪”中，用了十個條款詳細規定了“危險駕駛罪”的各種形式①：

在第一條中，規定了“造成交通危險”的概括性條文。規定“道路使用者故意或過失違反道路交通法，或者交通工具法②，或者以此為基礎而頒行的規定和命令，以將會給他人造成危險的方式行事，應當因為造成交通危險被判處罰金或者最高6個月有期監禁。”

在第二條中，規定了交通危險的機動車司機故意和過失的幾種表現形式，主要有：

“（ⅰ）嚴重超過最高限速；（ⅱ）在安全超車可見度不足的情況下開始超車或者在不允許超車的情況下開始超車；或者（ⅲ）未能注意為了交通安全要求停車或者讓行的義務；或者（ⅳ）以其他類似方式違反交通規則。”③

在第三條，該法典規定了“迷醉狀態下駕駛”的基本罪狀。規定“（1）酒后駕駛機動車或者有軌電車，以致駕駛過程中或者加上后其血液酒精水平達到最低每毫克0.5或者其呼出的氣體中達到最低每立升空氣0.22毫克酒精含量，應當因為迷醉狀態下駕駛被判處罰金或者最高6個月有期監禁。（2）使用麻醉品后駕駛機動車或者有軌電車，以致駕駛過程中或者加上后其血液中含有所使用麻醉品的活性物質或者其代謝物，應當因為迷醉狀態下駕駛處罰。如果上述物質或者代謝物來源于駕駛員有權使用的藥品，本款的規定不適用。”第四條則進一步指出“嚴重迷醉”的標準是“罪犯的血液酒精水平達到最低每毫克1.2或者其呼出的氣體中達到最低每立升空氣0.53毫克酒精含量，或者罪犯的應當具備的駕駛能力嚴重削弱。”

第五條至第七條，先后規定了與“迷醉駕駛機動車”相類似的“迷醉狀態下進行水路運輸、航空運輸以及鐵路運輸。”

在第八條和第九條，該法還規定了“將交通工具交于迷醉狀態的人”和“在迷醉狀態下運行非機動交通工具”的犯罪處罰。

第十條，該法規定了對“無照駕駛”的處罰，規定：“（1）無權或者沒有所要求的資格的駕照，駕駛、操作或者控制機動車、有軌電車、火車、船舶或者航空器，應當因為無照駕駛被判處罰金或者最高6個月有期監禁。（2）沒有所要求的資格且未獲許可而履行實質影響鐵路交通安全、水路交通或者航空交通安全的職責，同樣按照無照駕駛處罰。”

德國在刑法中用了三個條文分別規定了危害鐵路、水路和航空交通安全罪（第315條a），危害公路交通安全罪（第315條c）和酒后駕駛罪（第316條）④。在第315條c中將危險駕駛行為分為兩類：一是具有不適合駕駛的情形而仍然駕駛的：飲用酒或其他麻醉品，或精神上或身體上有缺陷的。二是嚴重違反交通規則及疏忽情形：未注意優先行駛權；錯誤超車；在人行道上錯誤駕駛；特殊地方超速；錯誤停車；高速路上調頭或試圖調頭；未保持必要車距等等。

我國臺灣規定的 “不安全駕駛罪”，具體罪狀表述是“服用毒品、麻醉藥品、酒類或者相類之物，不能安全駕駛動力交通工具而駕駛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萬元以下罰金。”⑤綜上，危險駕駛罪盡管在域外并無統一的規定，但是有幾點共識：一是危險駕駛罪的主體應當不限于機動車駕駛，應包含鐵路、水路和航空領域。二是危險駕駛罪都是行政犯，應當以違反交通法規為前提，芬蘭是如此規定的，德國的規定也是如此。三是迷醉駕是并存設立的，在德國和芬蘭采用的是“飲酒及服用麻醉品”，而臺灣地區直接列舉為“服用毒品、麻醉藥品、酒類或者相類之物”。這些共識應該成為我們對危險駕駛立法完善的借鑒。

四、我國立法的再完善

現行刑法對危險駕駛罪的表述存在問題，一方面，列舉式僅醉駕與飆車入罪，立法不夠全面，另一方面，立法表述語言漏洞較多，立法不夠科學。在刑法修正案九（草案）中，依然存在以下兩個問題：一是該修正依然沒走出列舉式、修補式立法套路；二是罪狀表述不夠嚴謹科學。如將超載超速限定在公路上從事客運業務的行為人，是否科學，值得商榷。

筆者認為應當借鑒域外立法經驗，結合我國實際，對危險駕駛罪進行再完善。其完善方向應當在三個方面，一是將毒駕、迷駕納入罪狀；二是主體進行適當擴展，將其他機動交通工具駕駛人員納入主體；三是對罪狀進行概括性表述，防止無限制擴張。沿著上述三個方向，我們建議對刑法修正案九（草案）第七條完善規定如下：

“駕駛機動交通工具，違反相關交通法規，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拘役，并處罰金：

（一）追逐競駛，情節惡劣的；

（二）服用毒品、麻醉藥品、酒類或其他相類之物，駕駛機動交通工具的；

（三）嚴重超過額定乘員載客，或者嚴重超過規定時速行駛的;

（四）違反危險品安全管理規定運輸危險品的；

（五）無權或者沒有所要求的資格的駕照，駕駛、操作或者控制機動交通工具的；

（六）其他嚴重違反交通法規，情節惡劣的。

有前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

注釋

①見于志剛譯：《芬蘭刑法典》，中國方正出版社2005年版，第99—101頁。

②在該條第（2）項，芬蘭刑法典將道路交通法規擴展到了水路交通法，空中交通法和鐵路安全的規定。從而使危險交通行為擴展在所有海陸空的交通領域。參見《芬蘭刑法典》第23章第一條第（2）項之（ⅰ）、（ⅱ）、（ⅲ）目規定。

③該條同樣擴展到了船舶、航空器和火車司機。參見《芬蘭刑法典》第23章第二條第（2）項之（ⅰ）、（ⅱ）、（ⅲ）目規定。

④參見許久生、莊敬華譯：《德國刑法典》，中國方正出版社2004年版，第154—157頁。

⑤參見《“中華民國”刑法》第185條之3。

方媛，北京師范大學法律碩士。

毋庸置疑，自刑法將“醉駕”、“飆車”入刑之后，的確對這類違法行為起到了震懾作用，在社會上收到了一定的正面效果，在這種思想的引導下，于是社會上對超載、超速入刑的呼聲很高。但筆者認為，罪的設計應當科學合理，而從目前刑九的情況來看，尚未能達到這一要求，因此有必要對危險駕駛罪進行再認識、分析、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