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或許可以把它當作現代版“官場現形記”來看,個中滋味,各有體會。
馮小剛的圓幕實驗為《我不是潘金蓮》贏得了不少映前關注,不過我們更多的探討,還是應該把重點放在故事本身。
《我不是潘金蓮》設定了一個繞口令式的命題:李雪蓮想要“先離婚、再結婚、然后再離婚”,是不是無理要求?語文老師要是出這樣的命題作文,準會把學生為難死,但原著作者劉震云,恰恰是喜歡在這種自相矛盾的邏輯中追求樂趣的寫作者,他給出的對應措施是:一件事的背后,往往牽扯著另外一件事。
馮小剛在改編電影時,延續了劉震云原著中的思路——他在《我不是潘金蓮》的多半篇幅中,制造了一個最大的懸疑,即不停地讓觀眾思索:李雪蓮究竟在不在理?她是在據理力爭,還是在胡攪蠻纏?最后給出的答案也很清晰,李雪蓮是被欺騙甚至是被侮辱的一個人,她穿行在馮小剛構造的美麗而濕潤的南方景色中,如同穿越時光而來又滿腹委屈的古代俠女。這位俠女遭遇到了一群思維迥異的官僚,電影通篇都是“俠女”與“官僚”的對話、碰撞,無處不充滿差異性,到哪里都是——雞同鴨講。
所以這部電影的情節,其實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一個較真的女人,和一群搗漿糊的男人的故事。片中的28個男性角色,無一是真正了解李雪蓮、真心想幫助她的。他們要么想管住李雪蓮以便保住自己的烏紗帽,要么想把李雪蓮騙上床。如果在觀影過程中,你也產生了“李雪蓮太倔強、做事太沒必要”的想法就要小心了,因為你很有可能也是28個男人中的其中一個。
男人要么把李雪蓮當怪物,要么把李雪蓮當傻子。但仔細想想——往過去幾個時代想,往為人處世的本真方面想,往注重誠信與規則的理想社會那兒想,李雪蓮是一個多么正常的人,她的要求又是一個多么正常的要求。她被丈夫騙了,假離婚變成真離婚,在官僚們看來她的事情很小,但對她而言,一個女人瞬間失去了所有,卻是天大的事情。為了天大的事情,她要上訪,各級官員糊弄她,她又打算告官員,這在小白菜、竇娥的時代,是很正常的事情,為什么到了現代,又顯得那么不正常?
究其原因,社會上像李雪蓮這樣的人還是太少了,從官場到底層,所有人都換了一種生存邏輯。在這個新的生存邏輯下,人首先都是利己的,都是先關注自己,再關注別人,甚至只關注自己,從來不在乎別人——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關注別人——那就是那個人影響了他的利益。在這個生存邏輯中,人人都言不由衷,遇好事爭先恐后,遇壞事退避三尺。假設絕大多數人都像李雪蓮這樣較真,會有這么多假離婚嗎?影片的繞口令式命題可能根本也不會存在。
針砭現實的《我不是潘金蓮》,沒有把針扎在某個具體的人身上,而是犀利地指向了官場體制和社會體制的某種不合理之處。表面看,這是一個喜劇,但內里卻是一個苦澀的悲劇。馮小剛在電影的技術方面做了加法,但在故事上卻做了減法。然而在這個很簡單的故事里,他又編織了一張誰走進來都沒法輕易走出去的網。片中的官員形態各異,但他們當中就沒有被動的“受害者”嗎?也有,比如那位被撤職的前任縣長史為民,多年以后,他以小生意人的身份,與當了面館老板的李雪蓮在北京火車站對面的面館里相見,那一刻給人的感覺是:他們都是同一個荒誕事件的受害者。那一刻,對曾經的史縣長,觀眾最多的情緒,恐怕也是同情而非憎惡。
因為有著荒誕的情節和喜劇的外在,《我不是潘金蓮》的批判并不外露,電影也并沒有給出明顯的立場?;蛟S可以把它當作現代版“官場現形記”來看,個中滋味,各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