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操守遇到名利

韓春雨
針對河北科技大學副教授韓春雨的科研團隊發現新的基因編輯技術引發的爭議,被中國科學家饒毅、邵峰教授稱為“中國學術生態節點性事件”。饒毅、邵峰教授是今年5月2日韓春雨在世界頂級雜志《自然·生物技術》發表了新的基因編輯技術這一成果后,最早持正面肯定的專家。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曾被國內媒體譽為“諾獎級”的學術成果,受到了越來越多的質疑。幾個月來,全球幾百家實驗室沒有一家能夠重復實驗成功。10月11日,13位中國科學家實名呼吁“為了中國科學界在國際上的名聲對韓春雨啟動調查”。饒、邵二位學者之所以稱這一事件為“中國學術節點性事件”,是認為此事“在經網絡傳播和發酵之后,已演變成為中國科研界令人矚目的一件大事,可能影響中國學術生態”。
近年來,中國反腐風暴所帶來的震撼和取得的成果,給國人以前所未有之感。而相對于官場的反腐影響力而言,學術界的學術不端、學術腐敗等問題的社會關注度顯然低了不少。但中國學術界存在的諸多問題,已經重創學術界自身的發展和在國際上的聲譽。《SCI論文的中國生意》(《南方周末》9月29日)所揭露出來的學術論文跨國造假的事實足以令國人觸目驚心:4.7億元的造假支出經費;此外是參與造假者的身份(高學歷,高智商)。我們暫且不管參與造假的巴西雜志《遺傳學與分子研究》有何內幕,單看看國內參與造假的是何方神圣。
第一種,是醫學界那些有發表論文需求的研究人員。他們發表論文的主要目的大多數是為了評高級專業技術職稱。而能否評上職稱,尤其是高級職稱,關乎工資待遇以及在單位的地位,總之,關乎名利。既然自己寫不了,職稱待遇又確實誘人,那么就找人代筆吧。
第二種,代筆者,亦即“槍手”。據記者披露,代筆者多為生物學博士或水平稍強的碩士。其中一些人訓練有素,“兩個月時間就能生產一篇SCI論文。至于論文所需要的實驗數據都是偽造或拼湊而來的。”這些“槍手”的唯一目的是錢。媒體介紹,根據北京行情,一篇影響因子在1~2分的論文價格是3萬元左右,其中寫手可得七八千元,在他們看來,寫這類文章純粹是一樁買賣。
第三種,中介公司的組織者。這些造假的論文為什么會被發現呢?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些論文同時使用一模一樣的表格。而這些表格的生產者正是代筆公司。令人想象不到的是,這種極不光彩極不道德的交易,并不是個體與個體之間偷偷進行的,而是成了這些公司堂而皇之的行為。許多家生物技術公司的重要業務就是代筆SCI論文。《南方周末》記者調查得知,在一家名為“肽度的界”的醫藥服務平臺網站上,今年3月,有一個SCI論文代發的需求在該網公開招標,居然有7家公司參與競標。一篇論文代筆費,除槍手的報酬外,大部分由代筆公司賺取。因此,這筆收入成了這些代筆公司重要的收入來源。為了使作假的論文得以通過,這些代筆公司還和國外的公司建立了長期合作,通過各種關系能聯系到第三方評審,而推薦者往往是一些關系不錯或有過合作的專家。他們甚至提供根本不存在的專家名字或偽造知名專家的郵箱,而由自己冒名給出評審意見。
這種多方參與的論文造假,有多大的交易量呢?2015年是4.7億元。《遺傳學和分子研究》這類雜志都有個共同特點:作者和機構付費,讀者免費,亦即作者須交版面費。這4.7億元大部分由科研經費和機構埋單。
我們再來看看這些論文造假的“第一推動力”——論文需求者的情況之一:被揭造假的《遺傳學和分子研究》2015年發表的中國學者的文章1605篇,占發稿量的78.1%。來自下述單位的論文作者均榜上有名:中國友好醫院胃腸外科、溫州醫科大學、廣西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山東大學附屬山東省立醫院等10所醫院。而這個論文造假產業,據“槍手”說,早在10年前就存在。《南方周末》的記者認為,“一條完整的SCI論文產業鏈”因需求的旺盛,“正在蓬勃生長”。
多么可怕的“蓬勃生長”,多么可怕的規模,多么可怕的參與者。說“可怕”,是因為國內參與造假的任何一方,都不是引車賣漿者之類的“斗升”小民,也不是藏于小街陋巷的黑作坊的造假者,而是有較高學歷、活躍于醫療技術界或生物科技界的人士,其中不少人還是醫療一線的白衣天使。他們中有不少人在給人治病。但他們的思想和道德健康嗎?他們自身的學術頭銜是否也是如此“販賣”而來……知否?知否?
孔子一再褒獎頭號大弟子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今天要求知識分子像顏回那樣安貧樂道或許不現實,但操守遇到名利這樣潰不成軍的慘狀,卻說明了道德的稀缺、操守的整體脆弱。誠如饒毅、邵峰教授所說,韓春雨的論文真實性的問題是“中國學術生態節點性事件”,所指不僅是針對韓春雨個人,其實也應針對整個學術界。
顧炎武說過:“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論文造假鏈的“蓬勃生長”,實乃國恥也。國恥昭彰,能不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