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網絡流
未來屬于誰——評郝景芳的《北京折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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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說《北京折疊》今年獲得雨果獎最佳中短篇小說。
日漸擁擠的未來北京,晝夜之間三個世界交替折疊,輪流蘇醒。人們被階級與出身分隔其間,在同一個舞臺上演出無窮循環的城市戲劇。
老刀,年近五十,垃圾工,單身父親。為了女兒的未來,開始了他一天之中穿越三個世界的冒險。
《北京折疊》中設定了三個互相折疊的世界,隱喻上流、中產和底層三個階層。整個城市尺度的空間和時間雙重折疊意象恢弘,映射出當代社會中人們對于階層割裂趨勢的深切焦慮。作者郝景芳在北京生活多年,筆下未來城市的種種細節平實而有質感,讓這個探討后現代社會問題的故事兼具強烈的現實主義和本土意識,是當代中國科幻的最佳范本之一。
2012年12月,郝景芳在她常去的水木社區科幻版發布了這篇作品的第一章初稿,并在網友們的熱烈討論中連載完成,2014年在《文藝風賞》正式發表。代入了多年北京生活的經驗,作者筆下的細節描寫平實而有質感,為這個帶有強烈政治寓言色彩的故事和我們所熟知的現實建立起了若隱若現的聯系。
科幻小說不僅僅是對科學的想象,也是對社會的想象。人類社會的固有屬性之一就是階級的產生和分化,這也成為科幻小說的常見題材。最近轟動全球的新書《21世紀資本論》似乎告訴我們,按目前的社會組織形式,階級鴻溝本質上難以彌合,階層終將走向徹底分裂。這樣的未來我們在科幻故事中已不陌生,近年的科幻電影中更頻頻出現:《饑餓游戲》、《極樂空間》、《逆世界》、《雪國列車》……或許正反應了全球化背景下整個現代社會潛藏的焦慮。
大部分這類反烏托邦作品都遵循相似思路:階級鴻溝既然只會越來越寬,那么最終結果就是物理意義上的完全隔離,于是許多作品中都出現“云中之城”的意象:上層階級占領天空,下層階級掙扎地上(甚至地底)。但看多同一套路后難免厭倦,所以雪國列車這樣一個車廂一個世界的新鮮設定就能讓很多觀眾眼前一亮。這篇《北京折疊》也是在“階層如何隔離”這個基本設定上寫出了新意。
和許多作品的簡單二元論不同,《北京折疊》中設定了三個互相折疊的世界,分別代表上流、中產和底層,更加完整可信而有層次感。三個世界既有明確的物理邊界,又在時空上的彼此重疊,隱喻著它們其實是同一社會的不同側面。
在我們熟悉的現實社會中,階級矛盾往往源自兩方面:一是資源分配不平均:越上層的階級享有越優質的生活資料;二是權利與義務不對稱:下層階級努力勞作,上層階級執掌社會。在《北京折疊》中,郝景芳不僅僅停留在簡單的重述現實,而是對社會的本質嘗試了更深入地挖掘。
在環境、食物、生活用品這些基本的生活必需資源之外,常被忽略的最重要資源是每個人自己的時間。在現實世界中,這也許是窮人與富人極少數平等享有的資源。但郝景芳巧妙地把時間也設計成可以統籌分配的資源,通過三個世界不均等的折疊,讓上等人不僅享有更精致的生活,甚至還有更漫長的生命,將下層階級最后的一線希望也幾乎抹去。
而典型的反烏托邦故事架構中,上層階級為了維持更優越的生活需要剝削下層階級,這種二元結構使上層階級在道德上負有原罪,成為社會矛盾和故事矛盾的主要推力。但郝景芳提問:如果下層階級連被剝削的資格都已失去呢?隨著生產力極大發展,第一、二空間居民不再需要第三空間的勞動力,甚至連處理垃圾這樣的雜務也早已被機器人代勞,只是出于社會穩定的需要而保留了就業崗位。反而是第一、二空間的科技所創造的價值在維持整個社會,第三空間居民不過是平白消耗資源。李淼老師在銀河獎頒獎典禮的演講上提出,未來社會也許90%的人不再需要工作,成為“寵物人”。
那么在這個可以折疊的北京中,第三世界的人們如果連處理垃圾的工作也沒有,清醒的時間進一步被縮短,僅僅是出于人道主義而被允許以最低質量的方式活著以節省資源,這不就是某種形態的“寵物人”了嗎?更悲哀的是,在這個世界中可能這才是更高效的社會組織形式。
在馬克思的理論中,人的存在價值就是其貢獻的勞動價值。如果機器在與人的競爭中步步前進,而大多數人還來不及將自己的勞動升級,那么人存在的價值本身就將受到沖擊,這就是《北京折疊》中人類面對的本質困境。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中所有人類都不得不有所犧牲,即使是第一空間居民其實也折疊了自己的部分時間。最終奪走人們時間的不是其它人類,而是永不停歇自行進化的社會大機器,人類只是來不及跟上而已。晝夜交替時老刀所見空間折疊的恢宏景象,正是這具無形機器的具現。
郝景芳的故事并沒有明確的時間設定,但從一些細節中推斷,也許就是在一、二百年之后。如果未來的人們寫出一本《22世紀資本論》,他們所面對的世界將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