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孔喜
恩師雖去 風范長存
——回憶李福來老師二三事
文 劉孔喜
Recollections on My Mentor Li Fulai

1997年12月,李福來老師在北京劉孔喜家中合影
2016年1月上旬,我乘坐郵輪正在通過巴拿馬運河。一天早上,打開手機,一條魯美校友的短信令我震驚:李福來老師逝世!此后不久,韋爾申院長在短信里證實了這一噩耗,他說:“福來老師走了,無論是對我們個人還是魯美都是非常大的損失。在他生命的最后時段我去看他,他已不能說話,掙扎著寫了‘魯藝萬歲’,甚為感人。”李福來老師的夫人李麗露老師在短信里說:“他在昏迷中曾念及一些人的名字,其中提到了您及您班的其他同學,他是那樣熱愛這個世界,熱愛這個家。”讀著短信,我頓時感到一陣巨大的悲慟襲來,不禁潸然淚下!
最初與李老師相識是在1977年恢復高考后的考場上。我用一摞子在兵團畫的速寫和參展發表過的版畫作品作為敲門磚,獲得了魯迅美術學院的復試準考證。考試那天,一位中等身材、膚色較深、目光深邃、神情嚴肅,留著像魯迅一樣濃密胡須的年輕老師令我印象深刻,這就是我最初看到的李福來老師。接下來在兩天的專業考試過程中,他幾乎沒有說過話,也看不出什么特別的表情神色,只是在每一個考生旁邊靜靜地走過或稍加駐足。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二天上午考創作的時候,我快速地畫出了一隊手持旗幟、肩扛鎬頭鐵鍬準備出發下地勞動的兵團戰士,大概是由于上手比較快,畫得也生動,使得李老師在我的身旁幾次駐足觀看。當時我的感覺是既興奮又忐忑,雖然當時正值北大荒的冬天,我卻緊張得額頭和手心都在出汗!結束了所有的考試之后,監考老師們與所有考生舉行了一個見面會。考試已過,雖說還命運未卜,但畢竟都松了一口氣,氣氛不再那么緊張了。前面兩位老師的講話已經記不得了,輪到李老師講話,一下子把會場氣氛提升到了一個高潮。在結尾時他用高昂有力的語調說:“我衷心希望你們大家都能考上,魯迅美術學院歡迎你們!”盡管我們心里明白“都能考上”其實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但是對于當時每一個已經被“考”得身心疲憊,心中充滿困惑和緊張情緒的考生來說,如同聽到了來自于心中向往的美術殿堂的召喚,感到周身充滿溫暖和熱情!
入學之后,從大二開始,版畫系的素描課程基本都是由李福來老師擔任。我選擇在寫實性版畫工作室學習,更是全面受教于李老師門下。李老師的教學風格可以概括為“嚴謹有序、條理清晰、從容不迫、身體力行”。每天早上,李老師都是跟學生們同時進入教室,他通常都是點上一支煙,然后在同學們背后慢慢地走一圈。遇到學生一時不明白的問題,他會在你的素描紙空白處畫一畫、提示點撥一下。走完這一圈之后,他會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自己的位置,支上畫架,放上畫板,用圖釘按上一張整開的素描紙,然后抽著煙起眼睛對著模特兒靜靜觀察。他觀察的時間較長,抽的煙也一支接一支,等到他走近畫板,拿起木炭條開始畫時,就已經是直抒胸臆、一氣貫通。他從不起稿,都是從頭到腳、從左至右或從上到下,推著畫,一次性就把人物的各個部分刻畫的很精深到位,最后再對整體節奏強弱虛實做一番調整就完成了,看起來痛快、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這超強的造型功夫和控制能力使我們震驚、嘆服!他這種循循善誘、身體力行的教學方式令我們耳濡目染,對我們影響極大,以至一直延續傳承到后來我走上教學崗位,幾乎就是亦步亦趨,完全照搬。在全班同學中,我是屬于上手較快,但是不善深入,尤其不會處理空間虛實的一個“典型”。一次是在學期素描課后總結,他把我們同學的畫都釘在墻上,并且有意把我和班里畫的比較好的一位同學的素描作業并排在一起。他讓我們離遠看,告訴我們這位同學空間虛實處理得好,畫面透氣,而我的畫面生動有余、細節瑣碎,缺少整體感,沒有空間意識。他當時抓住了我好面子的弱點,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措辭嚴厲,不留情面,批評得我面紅耳赤。當然,最后他又用比較平和的語氣說:如果你們兩人的長處能互相吸收、互相補充一下,就更好了。后來,我一個人連續幾天晚上苦苦思索,總算是逐步解決了我在素描上的一些致命要害問題!通過這次“特殊療法”,我更加理解了李老師的絕妙用意,他的確是懂得因材施教的高明導師。
《萊蕪戰役》(局部)李福來 嚴 堅 晏 陽 李 武 曹慶棠 吳云華 佟安生 王君瑞 張 越 陳樹中 金道箕 劉希倬 李獻君 孫 兵 吳青林17m×124m(全幅尺寸) 山東省萊蕪市萊蕪戰役紀念館 藏
1989年,我調到首都師范大學任教。臨行前,李老師安排版畫系老師為我送別,囑咐了我很多。此后離開母校這么多年,李老師和我常有書信往來,我與他一直保持著亦師亦友的師生情誼。記得1997年12月,李老師來京公干,這是我和老師分別8年之后的第一次重逢,他還和以前一樣,神清氣朗,精力充沛。老師先是簡單地問了一些我的情況,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母校的變化。我當時一邊聽,一面端詳著老師:8年未見,他明顯老了一些,繁重的教學工作、大型全景畫的設計組織繪制、副院長的領導職責、母校的建設發展讓他操勞。他的須發雖然還是那樣濃密,但是明顯地有灰白摻雜其間,已經不再如當年給我們監考時那樣烏黑光亮。
再次見到李福來老師已經是2012年8月的中國美術館。此時距離上次和老師見面又過去了15年!老師老了!他身體瘦削,在畫展的開幕式上講話沒到結束已經顯得站立不穩,腿部有些抖動。見此,馬書林副館長馬上給他搬過來一把椅子,請他坐下來把話講完。開幕式剛一結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拉上尤勁東、馬書林、劉虎和我等幾個魯美學生,坐在中國美術館外面的走廊上促膝聊天,一起合影,分外親切。我們也都緊緊簇擁著他,希望和他多待一會兒,重新體會那種溫暖的師生之情!那時候怎么也不會料到,這竟是和李福來老師的最后一別!
如今,恩師已經駕鶴西去,回憶與李福來老師近四十年的師生之情,綿綿往事,如流水沖洗過一般清新。此時,我多么希望重新回到母校的課堂,與同學們聚首,一起聆聽恩師的教誨,觀看老師作畫,那情景該有多么溫馨!如今學生唯一祈禱祝愿老師在天上好好歇息,您的音容笑貌永遠長存于我們心里,您的師德風范永遠激勵帶領著我們前行!

《牧羊人》 李福來 素描 1978年(上圖)《女人體》 李福來 素描 1981年(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