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剛
春秋戰國之際,東西方之間已經沿著如今被稱為絲綢之路的歐亞大陸交通路線開展絲綢貿易。
中國古代的天下,細細分辨起來,有三層意思: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個“天下”即自己的家國,就是歷史上的漢朝、唐朝的江山社稷(明清之際有人更提出朝廷與天下有區別)。這是第一個層次。
第二個層次的“天下”,與朝貢體系有關。除了中原王朝之外,周邊蠻夷,也在這個“天下”之內。所以,唐太宗被四夷君長尊為“天可汗”。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李白贈日本友人晁衡的詩:“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大約反映了這種情懷。東亞文化圈的國家、與中華保持朝貢體系的國家,都是“天下”的內容。在東亞世界里,古代中國的國家政策以追求一種文化上的統治地位為滿足。對于東亞世界的成員,只要接受中華禮儀文化,就可以被納入朝貢國的地位。因為古代國家的安全觀,乃是以文化和價值觀念上的同與異來確定,文化上的認同是界定國家安全與否的關鍵因素。
隨著漢武帝開辟的“一帶一路”的對外交往,西方—遙遠的異域(古人叫“絕域”)展現在中國人的面前,而使國人的天下觀拓展到第三個層次:東亞+絕域。絲綢之路的發展,不斷推進和豐富國人的“天下”觀念。
其實,先秦時期的黃河流域就與蔥嶺以西地區有較密切的聯系,而遙遠的古希臘也具有對遠東地區的模糊認識。昆侖山玉石的東輸對于中原玉文化的興盛有非凡作用,斯基泰人的東遷南下對于中亞和南亞的人種與文明有著深刻影響,兩者更表明中原與西方的交通道路在遠古時期便實際存在。西漢武帝時期張騫“鑿空”西域,就在今阿富汗市場上發現了繞道印度而來的我國四川地區的紡織品和竹木制品,可見,漢代中國開辟絲綢之路和經營西域在某種意義上是對遠古中西之間早已開辟的民間交通道路的重新認識和拓展,但更重要的意義是中原地區開始有意識地關注外部世界并延伸本土文化的活動空間。
此后各朝政府都延續了這種對外交往的傳統,并于唐代達到頂峰,從而形成了地中海地區、阿拉伯地區以及波斯、中亞、南亞、東亞往來互通的交流格局。西方各地區的文化匯入中國,成為中國文化更新的重要助力,中國的特產(絲綢、茶葉、瓷器等)和發明(造紙術、指南正、火藥、印刷術等)漸次西傳,在很多方面影響了西方諸地的生活習慣和社會進步。元代的歐亞大陸交通達到空前暢通,為中國和伊斯蘭世界的交往創造了良好條件。
絲織品名副其實為中國的獨特創造。考古工作者在浙江湖州錢山漾良渚文化遺址和河南滎陽青臺村仰韶文化遺址都發現了絲織物,意味著中國黃河流域與長江流域都在新石器時代晚期開始蠶絲織物的生產。古代西方人對中國的了解則與絲綢有密切的關系,以致后世將中國與周邊世界的交流通道稱為絲綢之路,而作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一條實際通道,絲綢之路的產生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
春秋戰國之際,東西方之間已經沿著如今被稱為絲綢之路的歐亞大陸交通路線開展絲綢貿易。被認為成書于公元前5世紀阿契門尼德王朝統治下的波斯的《舊約·以西結書》,有一段提到耶和華要為耶路撒冷城披上最美麗最豪華的衣裳。耶和華在形容世間最美麗的織物時兩次提到“絲綢”,這意味著此時的波斯帝國境內已有中國絲綢。
公元前5世紀的希羅多德和色諾芬也說波斯人喜愛米底亞式的寬大上衣,而此種衣物的材料正是后來被希臘人稱為“賽里斯”(Seres)的中國絲綢。這種輕薄衣料的來歷令希臘人浮想聯翩,如猜疑出產于羊毛樹上,或推測得之于蜘蛛腹中。有些歷史學家認為同一時期絲綢也已傳至歐洲,因為所發現的這一時期的希臘雕刻和彩繪人像所穿衣服都極為稀薄透明,似為絲綢面料。漢唐時期,絲綢不僅是北方陸路交通線上的主要貿易品,也是中國政府賜贈西方國家的主要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