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王”第五代傳人：孤獨的納西古建筑守護者

文·圖 李貴平

“茶馬王”第五代傳人：孤獨的納西古建筑守護者

文·圖 李貴平

①這座620平方米的納西族大院子有280年歷史

作為國內很火的旅游古鎮，麗江束河鎮可以說一鋪難求。然而，有一處納西族人家，固執地守著自家那座280年歷史的院子——麗江地區保存最好、面積最大的古建筑，搞了個公益性質的茶馬王故居紀念館。他們想通過這一歷史實物，延續納西族古建筑最后的文化根脈。

有人替這家住戶算過一筆賬，按束河的租賃行情，10來年至少“虧”了三四百萬元。在人們爭先恐后跳進市場經濟大潮的當下，像這樣的人該是傻到家了。

這處民居的當家人，就是川藏“茶馬王”第五代傳人、40歲的王仕堂。

九死一生川藏“茶馬王”的傳奇故事

如今的束河古鎮，被各種新的老的建筑一圈圈包圍起來。王仕堂的老院子坐落在鎮上仁里村一條小巷里，離有名的三眼井僅10米遠。王家四世同堂，住著老小七八個人，門口赫然掛著“茶馬王故居紀念館”牌子。

這座四合院有兩層木樓，總面積約620平方米。正廳門是典型的納西六合門。院子里斗拱重疊，照壁飛檐出角，外廊寬敞明亮，天井花壇栽種梅花、桂花、菊花、蘭花。房內家具都有逾百年歷史，鎮院之寶是一套明朝的卷書椅和一臺清朝的石碾子。

②茶馬王當年就是從這座青龍橋起步的

王家死守祖業是因為敬畏祖先“茶馬王”。用王仕堂自己的話說，他們恪守祖訓，再窮也不租不賣這份祖業，也希望通過這座歷史實物，延續麗江納西族古建筑的根脈。

③川藏茶馬古道上的王老大和他的保鏢

④茶馬王當年的馬幫隊伍

束河鎮自古以來就是茶馬古道的重要驛站。清雍正末年，王仕堂的一位先祖（人稱王老大）成了鎮上最早的馬幫，往返于束河到拉薩的滇藏茶馬古道上。那時他才十六歲，擔任最辛苦的馬腳子，每天要照看12匹騾馬，要負責馬吃料，上馱下馱，扎營做飯，放馬探路等，由此磨練出勇毅堅強的性格。

滇藏茶馬古道是一條超越人類極限的生命之道，王老大自然也歷經無數的生死考驗。有一年寒冬，王老大領著一支馬幫，翻越白雪皚皚的虎跳峽，走在萬丈懸崖上。他們腳下是滾滾金沙江，頭上是奇險嶙峋的云崖，忽然天上炸開一道響雷，驚恐中一人一騾失足墜入江里，來不及慘叫就被淹沒。

禍不單行，他們剛翻越哈巴雪山，又遭到20多名土匪伏擊，死傷過半，騾馬上的銅器用品、皮革制品和茶葉全被搶走。王老大掏槍打死四名土匪，自己左肩中彈，栽進濁浪滾滾的金沙江，幸好在激流中抓住葛藤才爬上岸。他顫巍巍沒走幾步，又遇到一條雪狼，那條餓狼瞪著一雙綠眼睛猛撲上來。一番纏斗，王老大耗盡最后的氣力用石塊砸破了狼的腦袋……昏死中，他幸好被三名走散的馬幫兄弟搭救。九死一生的王老大，一度被稱作最早的“茶馬王”。

后來，王仕堂的高祖父王鑒繼承祖業，組建了麗江地區規模最大、江湖名頭最響的馬幫，王鑒也正式有了川藏“茶馬王”的名號，他還擔任了云南駐西藏商會主席。清乾隆二十四年（1735年）前后，王鑒籌資在束河鎮修建這座620平方米的四合院，工程歷時近六年。

王家幾代人都懂得醫術，他們常帶回藏藥給村民治病。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抗戰爆發后，王仕堂的祖父還多次組織村民自帶干糧工具，修建滇緬公路。

頂住誘惑做旅游古鎮最傻的“富人”

為了記錄家族的榮耀，也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川藏茶馬古道的傳奇歷史，王家從2001年夏籌建茶馬王故居紀念館。

那段時間，作為家里的頂梁柱，王仕堂每天頂著烈日，騎摩托車跑遍了云南地區所有的王氏族人，搜集從先祖王老大、第一代“茶馬王”王鑒到父輩等家族行走古道留下的遺物：馬鐙、馬鞍、皮箱、衣物、糧袋、帳篷、防身槍械……難得的是，王仕堂的父親還從老箱里找到20多封舊書信。那些書信是200多年來一代代先祖披星戴月、風餐露宿行走在高山河谷時匆匆寫成的，字里行間流露出對故鄉和家人的思念。

①老式的雕花門窗

②老式花窗

③王家早年裝茶的簸箕

2005年夏，這座帶有濃厚家族色彩的紀念館開門迎客了。當時，這種集古建筑活化石和現用民居于一體的紀念館在國內都十分罕見，因而吸引了不少游客和文化學者參觀。一天，一位叫三浦絳明的日本游客慕名而來。交談中，王仕堂發現這位老外對中國納西文化很有研究，他還去過自己先祖經常往返的道孚、爐霍、浪多、柯洛洞等地考察。王仕堂對他有了好感，熱情地請他進屋，拿出上佳普洱茶招待，還抱出老輩子的書信給他看。

要守護好這活化石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除了熱情也需要“冷漠”。2003年秋，一位浙江姑娘來到王仕堂家，提出租用王家院子開旅游客棧。王家謝絕了。一個月后，姑娘提著一袋沉甸甸的東西來到王家，里面是十多捆人民幣，足有五六十萬元。姑娘說這是兩年租期的保證金。她承諾，除了每年為老院子交付二十萬元租金，她還在鎮東頭另買一棟150平方米的樓房讓王家免費租住5年。當時，王家人都看傻了眼，大家從沒見過這么多的鈔票。那會兒，束河的旅游才火起來。未及父親開口，27歲的王仕堂笑著說：“對不起，妹妹，說破天我們也不會出租的。”姑娘一臉笑靨，哥哥長哥哥短地央求半天，還承諾請他們全家免費去澳洲旅游，王家人還是謝絕了。

2010年初，束河鎮為了接待更多的游客，開始擴建。2011年2月底，兩位中年男子來到王家，想租用老院子做玉器生意。被謝絕后，他們隔三差五跑來央求，最后提出只租院子底樓的三四間房子，還是不行。

其實，王家不是什么有錢人。王仕堂讀小學三年級的女兒王妍對繪畫有較高的天賦，王仕堂夫妻常常琢磨今后把女兒送去歐洲學習，那當然得花很多錢。家族里也多是農民，經濟上并不寬裕。而看看周圍，越來越多的居民都把祖業租給外地人，許多口岸好的二世主因有了生財渠道，將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王家的舉動引起鎮上人的譏笑：“傻啊，守著這么好個金罐子睡大覺，現在還有這么不開竅的人嗎？”王仕堂聽到這些淡淡一笑。

④幽深的里巷

呵護家園將不文明游客掃地出門

王家這座大院子，用鎮上茶馬古道博物館館長白志遠的話說，是整個麗江地區最有價值的歷史建筑，有點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味道。如何真正保護好這座老宅，確實是一道難題。

束河天氣干燥，日照時間約占全年白晝的五分之三，這又是一座全木質結構的兩層樓，一不小心就會鬧火災。王仕堂對麗江的幾次火災心有余悸，生怕哪天燒到自家頭上來了。為此，王在門口寫了幾個大字：“免費參觀，絕對禁止吸煙。”他怕游客看不到，還用紅筆在“吸煙”下畫了個框兒。

雖然如此，還是有個別游客讓他哭笑不得。有一次，四名外地男子嘴上叼著煙走進來，其中一個還在進門時給另一人點燃。本來，好客的王仕堂對游人都會熱情招呼，還自當導游。但他見了幾個吞云吐霧的家伙，很不高興：“請你們把煙滅了。”對方像沒聽見，繼續抽。王仕堂又說了句，其中一高個子不情愿地捻滅煙頭。不過四五分鐘，高個子又摸煙點燃，王仕堂氣憤了：“我再說一遍，請不要在院子里抽煙。”那男子轉身望著他，目光頗為不屑：“啥意思嘛，幾間破房子有啥了不起的。”他似乎有意要跟王仕堂過不去，又要摸煙，王仕堂終于忍不住了，大吼：“出去，老子不歡迎你。”看著王黑著臉的樣子，幾人悻悻而去。王仕堂指著他們的背影對家里說：“這種沒素質的人，就是該罵！”

幾年前，一個電視劇劇組來到王家，說需要用幾個鏡頭。王家勉強同意，但“約法三章”：任何人任何時候不得在院子里抽煙，否則無條件終止租用。沒想到，拍攝到第三天的黃昏，一位搞劇務的小伙子坐在碾子邊抽煙。這一幕被王妍發現了，小女孩紅著臉同這些大人吵起來。王仕堂聽到后問明情況，大聲對劇組負責人說：“我要你們今天之內離開，莫講條件。”任憑對方再三道歉也不為所動，硬是拉下臉請他們收拾東西。

每年春夏，為了防蛀防腐，王仕堂會耗費近兩萬多元，找來麗江地區最好的漆匠，為整座樓房刷上生漆，以便持久保存這座束河古鎮最古老的建筑。

王仕堂說：“我當然也想做個有錢人，我自己也常常覺得孤獨。但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金錢買不來的。就說咱這院子吧，如果賣掉了它，我想祖先人都會在九泉之下罵我的。”他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女兒，希望她今后照樣如此敬守祖業。

王仕堂一直覺得，現在的束河，旅游是搞上去了，燈紅酒綠中，原汁原味的古建筑消失殆盡，沒消失的也被許多外地租客折騰得不像樣子，而曾經伴隨一代代納西人生老病死的“東巴經典”也面臨失傳。作為川藏“茶馬王”的后代，王仕堂希望和家人盡微薄之力改變這種狀況，更希望以自家院子作為實物遺址，向世人宣傳納西文化中最值得仰視的東西。（責任編輯/呂文錦 設計/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