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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寧社會科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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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著首發書摘】
公序良俗的裁判與規范:“市儈”演變故實
——《市場經紀人——中國牙商史略》首發書摘之一①
(遼寧社會科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1)
在商業活動中,與“無商不活”密切關聯的則是“無牙不商”。“市儈”作為中間商本是通過居間中介規范市場秩序的重要環節,歷史上曾經出現過許多出身于市儈的杰出人物。但一當其遭到污名化之后,便成了奸詐勢利小人的代名詞。“市儈”的這一演變,是因其中一些從業者唯利是圖不端的欺詐行為而蒙羞積垢,一如“車船店腳牙”之“牙”,“六婆”之首的“牙婆”,無不是善與惡的雙重本性在崇善懲惡的道德取向的博弈和公序良俗法則的裁判與規范的結果。對此,本文即以所發掘、爬梳的相關的歷史故實作為印證。
市儈;經紀人;污名化;演變
歷史上有許多與事物本元相去甚遠甚至是大相徑庭而又難以改正的誤解、曲解。即或是正本清源,也難以改變業已形成的訛誤與污名。“市儈”可謂一例。
秦漢時期,“市儈”曾一度是著名有德牙商段干木、劉仲始等帶有尊崇色彩的稱謂。也就是說,“市儈”原本與“牙商”同義都是用指商務活動中進行中介服務的經紀人。”
在民間口碑中,“無商不奸”原本是褒義的“無商不尖”。“市儈”原本是中國經紀人行業史上的“牙商”,卻因其唯利是圖不端的欺詐行為而蒙羞積垢,成為一個聲譽不佳玷污世風的不良行業形象。于是,至明清,則逐漸演化成了善于營鉆、道德偽善、作風粗鄙庸俗、蠅營狗茍的奸詐勢利小人的代名詞。
“市儈”語義演變的歷史軌跡,顯示著人們善與惡的雙重本性在崇善懲惡的道德取向的博弈,是公序良俗法則的裁判與規范。
明代市井將市儈之中的惡棍謂“駔棍”,與市井惡棍無異。明肇淛《五雜俎·事部三》:“蓋我朝內臣,目不識字者多,盡憑左右撥置一二駔棍,挾之於股掌上以魚肉小民。”明人李晉德撰《客商一覽情迷》所輯“悲商歌”形象地再現了古代商人面對奸牙的苦狀,其中寫道:“擔盡愁來吃盡驚,許多兇險也曾行。一逢牙儈謳財本,平地無坑陷殺人”。足見民間對奸商之憤恨以牙商尤甚。
盡管“無商不活”,經紀人職事是繁榮商業流通行業必不可缺位亦難以替代的重要環節,但在中國文化史上,卻是一個聲譽不佳玷污世風的不良行業形象。“無商不奸”,主要就是針對牙商亦即經紀人這個行業的不端行為而言。
“無商不奸”原本是“無商不尖”。李商隱《義山雜纂·未足信》將“牙儈賭咒”列為“媒人夸女兒好,醉后許物,妓別痛哭,和尚持戒,道學口談”六種世人公認的“未足信”之首,意味屬于最無誠信者,足見其德行口碑之惡。清人褚人獲《堅瓠五集》卷一輯錄有《貧士征》十一則,頗可洞察古今世俗習尚:“愁日增,意氣日減;藥方日增,酒量日減;奔走日增,交游日減;子女日增,婢仆日減;索債人日增,借債人日減;典票日增,質物日減;妻孥怨恨日增,親眷獎譽日減;方外交日增,帷榻情日減;市兒牙儈之穢語日增,登臨賞玩之清緣日減;厭態日增,佳思日減;慈悲心日增,計較心日減。”習俗風尚,多含世態炎涼之情。將“市兒牙儈之穢語”與“登臨賞玩之清緣”相對應,顯然是世俗之所以輕視、忌諱“市儈”觀念之體現。
《二刻醒世恒言》第十九回《真廉訪明鏡雪奇冤》中的牙人“李花兒”,“原是個不良之人,得了一主橫財,也是謀了一個山西客人的,就發了家,就在這潮州城外,開了個蘇杭閩粵雜貨老行,若客人急要回家時,他就有現銀應客,因此四方主顧,來的都到他家”。其“諢名叫做李花兒,因他各路走得熟,又口舌利便,趁錢在行,廣東人口號,說在行叫做花得來。故此人人叫他做李花兒”。正是由于這個“李花兒”見利忘義的本性使然,演繹出一場“鄔百順奪妻傾家,程汾橋替惡受非。李嬌姐負心貪濁,真廉訪明鏡剖沉”故事,落得個悔之莫及被世人恥笑的下場。
究其實,在民間口碑中“無商不奸”原本是褒義的“無商不尖”。何謂“無商不尖”?舊時量制,十合為升,十升為斗。舊時平民家中通常無多存糧,謂之“升斗小民”,并借以比喻貧苦百姓。“升斗小民”市上買米,商家往往會在已抹平的升斗平面上再加點“添頭”,使之升斗里的米冒出一點“尖兒”以示“足金足兩”相沿成習,亦即“無商不尖”。然而,一當商家的缺斤少兩等克扣性不端行為多起來,人們便通過諧音的辦法,把“無商不尖”改成了“無商不奸”,以示抗議與痛恨。
當下,言及“市儈”,往往就會聯想到“市儈小人”“市儈哲學”之類。當代詩人郭小川在一首傳誦一時的《秋歌》中寫道:
是戰士,決不能放下武器,哪怕一分鐘;
要革命,決不能止步不前,哪怕面對刀叢;
見鬼去吧,三分雜念,半斤氣餒,一己聲名;
滾它的吧,市儈哲學,庸人習氣,懦夫行徑。
在構詞法上,以“市儈”形與義皆相近的近鄰詞“市猾”謂市井奸詐無賴之徒,始于清,如周亮工《書影》卷十:“一二市猾,勾黨開采,青山白石,悉遭殘賊,長林茂樹,斫伐一空。”以市儈作為無德市商以及類似行為的代名詞,亦始見于清,如清末鄒容在《革命軍》中說到:“外國之富商大賈,皆為議員執政權,而中國則貶之曰‘末務’,卑之曰‘市井’,賤之曰‘市儈’,不得與士大夫為伍。”于此,“市儈”與“市猾”,皆奸詐無賴小人者也。
就牙商的發生發展史軌跡來看,“市儈”本是漢代以來對牙商的一個正常稱謂,本初只有經濟貿易的意義,是指市肆生意的居間經紀人。如《淮南子·氾論訓》“段干木晉國之大駔也”漢許慎注:“駔,市儈也。言魏國之大儈也。”“魏國之大儈”,當是長安市儈劉仲始等一些有德牙商。即如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卷八三十《資產部》十所記:“《魏略》曰:昔長安市儈有劉仲始者,一為市吏所辱,乃感激,踏其尺折之。遂行學問,經明行修,流名海內。后以有道征,不肯就。眾人歸其高。”至唐代亦然,如《新唐書·食貨志四》“鬻兩池鹽者,坊市居邸主人,市儈皆論坐”。
南宋詩人曾豐(1142-1224)有首《自是妾之罪》詩云:
妾生昭君村,國色少所逮。
固羞著紅紫,亦懶傅粉黛。
少時姆教嚴,稍稍攻組繪。
針機參太玄,線道得三昧。
坐貧姑貿遷,不就村市儈。
朅去長安游,幾入未央賣。
其如主市司,所好與妾背。
一金陽不酬,翻謂索價大。
永言妾所挾,未道美無對。
猶欺西蜀錦,豈數南海貝。
厥價誠不廉,其理獨何怪。
況妾所索價,似亦非分外。
售否委自然,于妾無利害。
古女不上工,肯犯出閫戒。
追思妾初謀,輕發良獨悔。
雅負傾城姿,來為倚市態。
人得賤視之,自是妾之罪。
詩中“坐貧姑貿遷,不就村市儈”所言“市儈”,尚屬村市之中常規牙商,雖道“不就”而徑往長安市上出售,所言尚無貶抑色彩。
據《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六〇載,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再嫁右承務郎張汝舟之后反目,她在《投內翰綦公崇禮書》中憤憤地寫道:“視聽才分,實難共處,忍以桑榆之晚節,配茲駔儈之下才。”*《苕溪漁隱叢話》原文為:“易安再適張汝舟,未幾反目,有《啟事》與綦處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茲駔儈之下材。’傳者無不笑之。”所謂“駔儈之下材”,亦即莫如販馬的“市儈”,顯為貶損之意。這說明,至遲于宋代,“市儈“之類即已出現了負面的貶義用法。
至明代,人們開始對市儈出現更多的討嫌,厭惡的意味。《菜根譚》是明朝還初道人洪應明所收集編輯的一部以論述人生、處世、修養等為主旨的語錄集,對后世影響頗大。個中也言及“市儈”,語稱:“山林之士,清苦而逸趣自饒;農野之人,鄙略而天真渾具。若一失身市井駔儈,不若轉死溝壑神骨猶清。”“市井駔儈”者,即“市儈”也。一句“不若轉死溝壑神骨猶清”便以道德裁判視點將“市儈”者流打入了丑惡的壑底。無疑,這是當時社會觀念的一種共識。何以至此?則緣于不端牙商越來越多,其惡行廣泛遭到嫌惡,于是時人將市儈惡棍謂之“駔棍”明顯賦予了貶義色彩。如明謝肇淛《五雜俎·事部三》記述的:“蓋我朝內臣,目不識字者多,盡憑左右撥置一二駔棍,挾之於股掌上以魚肉小民。”
再如明人鐘惺《江行俳體十二首》其四:
巴舷吳榜簇江干,市儈村倡半倚灘。
系籍慣豗鄉閥閱,投單例辦敝衣冠。
女兒編竹成長纜,乞子施竿覓剩盤。
小釜群炊如候代,奚奴亭午未朝餐。
就此詩來看,將“市儈村倡”并言,顯然還不算是嚴格的褒義,但是已經屬于程度很高的惡言惡語。大約到了清代,由于一些牙商們從業時唯利是圖而不遵守市場規則的,不端行為頻發,開始出現異義,加重了貶義內涵,語匯褒貶色彩開始發生了質性轉變,于是乃用指惟利是圖的奸商,并用以隱喻惡劣品行。進而,更成了善于營鉆、道德偽善、作風粗鄙庸俗、蠅營狗茍的市儈小人的代名詞。例如,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別號小照》所云:“近俗市儈牙人,俱有別號,后生小子,并畫小照。”又如,清梁章鉅、梁恭辰《巧對錄》卷六載:“宋荔裳琬雅善謔。京師有市猾某者,本騾馬行牙人,以附勢焰至巨富。一日,堂成宴客,壁間有孔竇,客疑問之,答曰:‘手腳眼’也。蓋工匠登降攀附置手腳處。荔裳在坐應聲曰:“吾有對句矣!乃‘頭口牙’也。”民間對奸商之憤恨以牙商尤甚。
何以如此這般?顯然在于世人眼里牙商種種不端行為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使這個本來意義的社會職事蒙羞蒙垢,而且積垢難除,于是乎便成了借指貪圖私利、投機取巧者的代名詞。例如:清林則徐《錢票無甚關礙宜重禁吃煙以杜弊源片》:“且市儈之牟利,無論銀貴錢貴,出入皆可取贏,并非必待銀價甚昂然后獲利。”《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回:“你想市儈要入官場,那里懂得許多。”梁啟超《意大利建國三杰傳》:“市儈營業,猶不能無資本。”胡適《市政制度序》:“后來有一班市儈政客假借什么團體名義出來反對,就連這‘勸捐’也不敢舉辦了。”
清代以降,詩詞言及污名市儈者眾多,更有徑以此為題材者。且選輯數首錄之如下:
南海采珠人,于闐撈玉客,
歙龍尾洲端龍巖,硯材追鑿人千百。
石燕鼎贗辨誰詳,市儈居奇爭黑白。
此山封自南宋朝,謝客作俑重繹騷。
至今大洞成空嵌,方十里者地不毛。
圣朝木不寶異物,文人何事恣搜淘。
不然綠章告蒼威,不然骍犢禋地祇。
出云降雨神之職,勿生尤物為瘡痍。
石不能言喻以意,檢點歸裝不忍棄。
翻書更繹古人題,朱十有詩卞有記。
(《壽山石歌》片段,清·朱葵之)
詩以道性情,不能掩其惡。
寧有市儈心,而慕高閑樂?
高言不宜俗,閑情始有托。
不高定不閑,有吟皆強作。
試觀古吟者,縹緗滿東閣。
掩卷論其人,桀桀盡雕鶚。
陸子勉氣骨,斯言真石藥。
與君溯風騷,勿使昔人怍。
(《嘗愛放翁示友詩,近日,閑云先生讀《劍南集》,即用其意廣之,示閑云》清·李憲噩)
何必山涯與水濱,案頭屋角四時新。
片言訂得林中約,一紙招來天下春。
破例不妨同市儈,買花畢竟是騷人。
當年玉鼻誰書券,笑步東坡馬后塵。
(《買花券》清·阿林保)
觀者如堵無驚疑,氍毹起顧行久久。
飄然一去如神□,市儈閧傳屢舞僛。
(《仁虎行題方正學仁虎圖》片段,清·陳慶鏞)
黃粱已醒卅年前,青史敢期千載后。
姓名聊可伴陽五,學問翻思傲歐九。
不栽王儉幕中蓮,不折亞夫營外柳。
不隨市儈逐錐刀,不作枝官博升斗。
惟將青鐵硯為田,何必黃金印懸肘。
(《余于右臺仙館隙地埋所著書匯封之崇三尺立石識之題曰書冢李黼堂方伯桓用東坡石鼓歌韻為作書冢歌依韻和之》片段,清·俞樾)
自古遭讒慝,多緣秉軸臣。
爾亡由市儈,我病為儒巾。
云散蠻荒雨,天高京洛春。
平生多縞纻,誰復念陳人。
(《葺吳蘭雪祠感賦》其二,清·姚柬之)
市儈徒爭汗馬勞,千秋史筆炯難逃。
青山舊涕忘蘿薜,白地雄聲仗節旄。
頗憶烏臺依日近,未愁隼徑過云高。
佳人夙有椎埋膽,袖底純鉤漫屈撓。
(《對酒抒懷簡都門故人》其三清·姚燮)
云云。頗有一些作品是直接揭露市儈惡劣行徑的。例如:
入市休嫌物價騰,蟹連草縛鱉連繩。
玉堂橋畔雞鵝鴨,飯拌泥沙塞滿膯。
上面這首竹枝詞,是清乾隆舉人、曾官通渭知縣的王煦《空桐子詩草·虞江竹枝詞》中的一首,題為《市儈乾沒》竹枝詞。何為“乾沒”?原指失利、未得利,如《漢書·張湯傳》張湯“始為小吏,乾沒,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顏師古注云:“服虔曰:‘乾沒,射成敗也。’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為乾,失利為沒。’”亦指徼幸取利,如清顧炎武《日知錄·乾沒》:“乾沒大抵是徼幸取利之意。”同時也用指不端侵利、牟利。如《史記·張湯傳》“始為小吏,乾沒”注云:“言掩取貨利,沒為已有,如水盡涸也。”實即投機圖利于此,則指市儈(牙商)以不端手段漁利,致使市肆物價騰貴。如何手段,即如這首竹枝詞所云。如此這般,能不物價騰貴么!
清江蘇太倉人邵廷烈的《婁江雜詞》之一首竹枝詞詠道:
地割鄰疆土不滋,余糧哪得療斯饑?
羨他練浦科收薄,半助公田半遂私。
原注:“明萬歷間,嘉定有改折糟糧之請,當時米價每石計銀六錢。其后遂為永折,至今利之。吾婁王相國與有力焉,嗣以黨臣言利,幾更議。陸中丞文獻抗爭乃止。楊叔溫先生《代邑紳士呈請改折本縣漕白二糧狀》云:‘州境因沿海之稻色不純,于轉糟尚須采買。縣治則產花,而米價難給,其辦公尤見拮據,況復借資他郡,市儈之索值俄騰,定限官期,民戶之交倉敢后,每用上等之價,雜以中下等之秕谷糠粞,遂令一縣之糧,遜于他州縣之干圓潔凈。’”
民國間,南海(今上海市南匯縣)人周紹昌《周浦竹枝詞》:“眼鏡騎梁雪滿頭,手持儲幣踏街游。有無貼票逢人問,利見三分好放牛。”自注:“放貼票名“黃牛”。經營此業者達四五十人。有閔姓市儈,更奔走街頭,唯利是圖。”民國葉仲鈞《上海鱗爪竹枝詞·空頭支票》所記,則是不端牙商開具空頭支票詐騙惡行。詩云:
一般市儈最刁奸,支票紛紛任意開。
誰料空頭無實款,騙人上當不應該。
復儂氏等寫于清光緒年間的《都門紀變百詠》詠道:
文士終輸市儈奸,無端囚服辱清班。
多財更比多才患,日下何人救對山?
原注云:“六月初八日團民持莊邸手諭,立捉黃慎之學士到府,幽閉數日,遂詔獄,聞其起事之由,緣學士于京中開設三肆,平時精于出納,頗結怨于小人。值此兵亂充斥,其掌柜人等意欲干沒,致遭此禍。”
此間關于“市儈”污名化之后的奸商、小人惡劣形象,已成社會共識。因而便涌現出許多直接譏諷市儈低下素質的詩作。例如,清末民初朱文炳《海上光復竹枝詞》:
歲朝猶共帖春聯,市儈焉能妙句傳。
漫笑不通還倒置,非教人看告蒼天。
清代陳祁《清風涇竹枝詞續唱》:
衣裳楚楚又翻新,冠服年來學古人。
市儈競穿夫子履,女郎也帶浩然巾。
“夫子履”,又名“福字履”,是一種類似朝靴 樣式的手工盤云鞋,屬于以往古典風格的正裝鞋。“市儈競穿夫子履,女郎也帶浩然巾”,顯然頗具譏諷意味。
清鰲溪漁隱《龍山鄉竹枝詞》:
三八局期一四圩,分明戴笠與乘車。
莫將市儈衡鄉正,俗狀塵容總未除。
清歸安(今浙江湖州市)人、浙江詁經書舍山長沈丙瑩(公元?—1870)的《都門新年詞》詠道:
商燈遙指短槍隈,鄰巷書生得得來。
市儈不知陳壽志,誤將演義姓名猜。
末句“誤將演義姓名猜”,是指將西晉史學家陳壽所著《三國志》與元末明初小說家羅貫中的《三國志通俗演義》混為一談,以此諷喻牙商之無知、素質低下。
《中華全國風俗志》下篇所載一首清佚名的《長沙新年紀俗竹枝詞》寫道:
出行都向喜神方,翎頂官靴奔走忙。
路上逢人施一揖,口中猶自吃檳榔。
原注:“一般市儈,在前清捐授虛銜者,個個衣冠頂戴,高視闊步,行路赴各處拜年。檳榔一物,商人嗜好尤深,口中時時不斷也。”所謂“喜神方位”,即俗信之吉祥喜慶方位,凡嫁娶、冠禮、出行、移徙、修造等,向之大吉。正月初一出行,舊有大年初一開門“走喜神方”年俗。行前,先從歷本找出喜神所在方向,然后即循此方向而行,以期求得喜神護佑。
時下,各地市井街巷不知何時一時間冒出許多以傳法為名義的佛店。其情形,早即出現于開埠不久的大上海。且看清末開霽(1838—1913)《僧家竹枝詞》中的一首所詠:
假我衣服販如來,我佛前知實可哀。
往歲此風行滬上,宰官嚴禁亦雄哉。”
詩有原注云:“賃兩間屋,供一尊佛,專為應酬經懺,名曰開佛店。貌列僧倫,行同市儈,佛法至此,不堪問矣。數年前滬上極多,幸蒙當道禁絕,可謂痛快。楞嚴經云:云何賊人,假我衣服,裨販如來,遭種種業。二千年前,佛已知之,亦氣運使然耳。現在佛店雖禁,而僧家所為,無異販如來者,尚難悉數。悲夫。”“貌列僧倫,行同市儈”,顯然是諷刺當時滬上僧店實與市肆逐利牙商無異。
如此種種,致使兩千多年的中國牙商史蒙羞積垢一千多年,最終被紅色革命順理成章地“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但是,市場經濟發展規律又決定了市場商品流通需要經紀人,經紀人是市場經濟不可或缺的角色。規范市場秩序,為市場經紀人重回市場舞臺,勢必要經歷一個為經紀人行業洗塵去垢的過程,還其本來面貌。
舊時常言有道,“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何謂“車船店腳牙”,為何“無罪也該殺”?
“車船店腳牙”之“車”,指車夫,“船”指船家,“店”指旅館業的店家,“腳”指腳夫、搬運工,“牙”即居間經紀人牙商。舊時,“車船店腳”從業者中往往有人借助職業之便干一些諸如綁架勒索、謀財害命不軌之事乃至黑道勾當。其接人待物也是一副看人下菜碟、欺軟懼硬的嘴臉,形象丑陋不雅。全句應為“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牙商呢,一如前述,更是一個勢利小人和漁利奸商形象。若進一步再聯想到人牙、人販子,牙婆,則更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萬人恨了。
《太平廣記》卷三七一二《精怪五·張不疑》載有南陽人張不疑唐文宗開成(836年正月—840年十二月)四年宏詞登科授秘書,游覽京城時從牙儈買婢遇道士的故事。故事說:
一說,張不疑常與道士共辨往來。道士將他適,乃誡不疑曰:“君有重厄,不宜居太夫人膝下,又不可進買婢仆之輩。某去矣,幸勉之。”不疑即啟母盧氏,盧氏素奉道,常日亦多在別所求靜。因持寺院以居,不疑旦問省。數月,有牙儈言:“有崔氏孀婦甚貧,有妓女四人,皆鬻之。今有一婢曰金釭,有姿首,最其所惜者。今貧不得已,將欲貨之。”不疑喜,遂令召至,即酬其價十五萬而獲焉。寵侍無比。金釭美言笑,明利輕便,事不疑,皆先意而知。不疑愈惑之。無幾,道士詣門。及見不疑,言色慘沮,吁嘆不已。不疑詰之,道士曰:“嘻!禍已成,無奈何矣。非獨于君,太夫人亦不免矣。”不疑驚怛,起曰:“別后皆如師教,尊長寓居佛寺,某守道殊不敢怠,不知何以致禍。且如之何?”哀祈備至。道士曰:“皆(‘皆’原作‘家’,據明抄本改。)無計矣。但為君辨明之。”因詰其別后有所進者,不疑曰:“家少人力,昨唯買二婢耳。”道士曰:“可見乎?”不疑即召之,金釭不肯出。不疑連促之,終不出。不疑自詬之,即至。道士曰:“即此是矣。”金釭大罵曰:“婢有過,鞭撻之可也。不要,鬻之可也。一百五十千尚在,何所憂乎?何物道士,預人家事耶。”道士曰:“惜之乎?”不疑曰:“此事唯尊師命,敢不聽德?”道士即以拄杖擊其頭,沓然有聲,如擊木,遂倒,乃一盟器女子也,背書其名。道士命掘之,五六尺得古墓,柩傍有盟器四五,制作悉類所焚者。一百五十千,在柩前儼然,即不疑買婢之資也。復之,不疑惝怳發疾。累月而卒。親盧氏,旬日繼歿焉。(出《博異記》,又出《靈怪集》)
明代佚名小說《包龍圖判百家公案》卷一《葛葉飄來》講述了一個牙行牙儈段克己唯利是圖明知故貨物來歷不明,卻見利忘義知法犯法并作偽證,最終被包龍圖識破的故事。包公所批判讀概括了故事梗概:
據招:葛彩先試輕重,而起朵頤之想;艾虎后聞利言,而操害命之謀。駕言多賞船錢,探囊中虛實;不搭客商羅唣,裝成就里機關。艄船僻處,豫備人知。肆惡更闌,操刀殺主仆于非命;行兇夜半,丟尸滅蹤跡于江湖。欣幸滿箱銀兩,可獲貧兒暴富;誰知盈篋銅貨,難以旦夕脫身。裝至蕪湖,牙儈知而分騙;販來京鋪,二仆認以獲贓。賊不知名,飄葛葉而詳顯報應;犯難遽獲,捉官船而吐真名。悟符前讖,非是風吹敗葉;擒來拷鞠。果是謀害正兇。葛、艾二兇,利財謀命,合梟首以示眾;吳、段二惡,和騙分臟,皆充配于遠方。金良無辜,應皆省發。各如擬行。
遂將葛彩、艾虎秋季斬市,吳程、克己即行發配訖。
明代張應俞的小說《杜騙新書》中,專門輯有一個有關牙商行騙故事專題,即第六類《牙行騙》,從中盡顯出門在外江湖之險,無端惡“牙”之惡。本類講述了兩個故事,且迻錄如下。
其一,《狡牙脫紙以女償》,故事說的是:
施守訓,福建大安人,家貲殷富,常造紙賣客。一日自裝千余簍,價值八百余兩,往蘇州賣,寓牙人翁濱二店。濱乃宿牙,疊積前客債甚多,見施雛商將其紙盡還前客,誤施坐候半年。家中又發現五百余簍到蘇州,濱代現賣付銀訖,托言系取舊帳者,復候半年。知受其籠絡,施乃怒罵毆之。濱無言可應,當憑鄉親劉光前,議諭濱立過借,批銀八百兩,勸施暫回。
次年復載紙到蘇州。濱代現賣,只前帳難還。施又坐待半年,見其女云英有貌,未曾許配,思此銀難取,乃浼劉光前為媒,求其女為妾,抵還前帳,濱悅許之。其女年方十五,執不肯從。濱與妻入勸曰:“古有緹縈,愿沒官為婢,以贖父罪。
今父欠客人銀八百兩,以汝填還。況福建客家多鉅富,若后日生子,分其家財,居此致富,享福非校”女始允諾。
時施已六十余矣,成婚近四載,施后回家身故。未及周期服,濱將女重嫁南京溧水縣梁恩賜為妾,重受聘禮一百兩。守訓男施欽知之,為本年亦裝紙到蘇州,往拜翁家,呼翁為外祖。
翁不揪采他;請庶母出見,亦拒不出。眾客伙皆怒而嗾曰:“你父以八百兩聘禮,止成親四載,未期服,又重嫁他人。今一出見何害?情甚可惡,汝何不鳴官。”欽乃告于巡街蔡御史。
時翁濱二得施為婿,復振家風,又發貲金千余,見告,毫無懼意。兩下各投分上,訐訟幾二年。各司道皆納分上,附會而判。后欽狀告刑部,始獲公斷曰:“翁濱二以女抵償八百兩,幾與綠珠同價矣。但守訓自肯其財禮,勿論。今夫服未滿,重嫁梁客,兜重財物,是以女為貨,不顧律法,合責三十板,斷身資銀一百兩,并守訓為云英置衣資首飾銀五十兩,共與施欽領之。”因此積訟連年,濱二之家財盡傾,仍流落于貧矣。
然后,作者按語分析評論說:“脫騙之害,首俠棍,次狡儈。俠棍設局暗脫,竊盜也,狡儈騙貨明賣,強盜也,二者當與盜同科。凡牙儈之弊,客貨入店,彼背作綱抵儻,又多竊取供家,每以后客貨蓋前客帳,此窮牙常態也。施守訓在不早審牙家,致落此坑塹。只可小心逼取,或斷以告,不當圖其女為妾。夫以六旬上人,歲月幾何,納妾異地,能無后患乎。貽子后論,所費不貲,雖終取勝,得不償失矣。獨恨翁濱二,負心歹漢,以一女而還銀八百兩,得已過分。又得婿扶以成家,后女雖再嫁,當以身資還施之男,永可無患矣。乃貪心不滿,再致傾家,真可為欺心負義之鑒。”
再一個故事《貧牙脫蠟還舊債》,說的是:
張霸,四川人,為人機關精密,身長力勇。一日買蠟百余擔,往福建建寧府丘店發賣。此牙家貧徹骨,外張富態,欠前客貨銀極多。霸蠟到,即以光棍頂作鬼名來借蠟,約后還銀。
數日后,霸往街游玩,其蠟遍在諸鋪。及問其姓名,皆與帳名不同。霸心疑必有弊,故回店訊問牙人曰:“你脫我蠟去還前帳,可一一實報帳來。若不實言,你乘我幾拳不得。”丘牙啞口無應。霸輪拳擒打如鷹擒雀,如踢戲球。丘牙連忙求饒,曰:“公神人也。此蠟真還前客舊帳,并家用去矣,何能問各店重齲”張霸曰:“你將還人的及各店買去的,都登上帳,只說他揭借去,俱未還銀。我將帳去告取,你硬作證,怕他各店不再還我。”丘牙依言,一一寫成發貨帳。張霸即具狀告府。
署印梅爺看狀,擲地不準。霸心傷失本,兩眼自然垂淚,再三哀告。梅爺乃準其狀。先差皂隸往查各店蠟。霸以銀賄公差,回報曰:“各店果有張霸印號蠟。”梅爺曰:“那有揭借客蠟,都不還銀者。”即出牌拘審。各店在外商量曰:“我等買張客蠟,俱已還銀,牙家收訖。又牙人自用蠟還我者,是他所合抽得牙錢,何得今更重告。吾與汝等斂銀共用,投一分上,先去講明,然后對審。”斂銀已畢,即將銀一百兩投梅爺鄉親。
梅爺剛正之官,弗聽,即拘來審。內有江店客人,乃慣訟者,先對理曰:“蠟乃丘牙明賣與我,公平交易,張霸安得重齲即未全交付,亦牙家刻落,與我輩何干。”丘牙曰:“蠟非賣他,是小人先欠諸店舊帳,張霸蠟到,他等詐言揭借,數日后即還銀。及得蠟到手,即坐以抵前帳,非小人敢兜客銀也。”
梅爺曰:“丘牙欠債,須問彼自取,安得坐客人貨,以還彼債。
你眾等可將償還張霸,免你等罪。”江店時有分上,再三辨論,說是明白交易,并無對債之事。梅爺觸怒,將江店責十板。江又辨論不已,又被責二十板。后諸人驚懼,皆稱愿賠求饒,以江店監禁,諸人討保,斷蠟銀限三日不完再重責。三日果追完。
霸領銀訖,深感梅爺恩澤,頂戴香爐,到于堂下,叩拜而去。
講罷故事,作者又以按語提示讀者:
出外為商,以漂渺之身,涉寡親之境,全仗經紀以為耳目。若遇經紀公正,則貨物有主。一投狡儈,而抑貨虧價必矣。是擇經紀乃經商一大關系也。
可不慎哉!如其人言談直率,此是公正之人。若初會晤間,上下估看,方露微言,則其心中狡猾可知。若價即言而不遠,應對遲慢,心必懷欺。若屋宇精致,分外巧樣,多是奢華務外之人,內必不能積聚。倘衣補垢膩,人鄙形猥肩聳,目光巾帽不稱寒暑,此皆貧窮之輩。若巧異妝扮,服色變常,必非創置之人,其內必無財鈔。若衣冠不華,惟服布衣,此乃老實本分,不可以斷之曰貧。商而知此,何至如張霸被牙所脫也。
況非剛正之梅爺肯聽分上,幾乎素手歸矣。故錄之以示為商者,當貨物發脫之初,細審經紀,對手發落,方可保無虞矣。
提示讀者的這個按語,不僅僅是要告訴世人如何應對牙儈,亦可謂對牙儈無德行為不端伎倆的揭露。“狡儈”與“狡獪”,一字之差而惡想通。再聯及《杜騙新書·牙行騙》所評“脫騙之害,首俠棍,次狡儈。俠棍設局暗脫,竊盜也,狡儈騙貨明賣,強盜也,二者當與盜同科”,其以“狡儈”謂之無端惡牙堪謂甚是貼切的當。何以言之?狡詐陰險謂之“獪險”,如《新唐書·文藝傳中·宋之問》:“睿宗立,(之問)以獪險盈惡詔流欽州”;詭詐謂之“狡獪”,如韓愈《嘲鼾睡》詩“盜賊雖狡獪,亡魂敢窺閫”;同時,狡詐又可作“奸獪”,凡此種種皆可用于無端惡牙。不是嗎?
古人把倚賴女性特點而形成的幾種社會職事合謂之“三姑六婆”,一向聲譽欠佳。“三姑”是指佛教的尼姑、是道教的道姑、和專門以占卦為生計的卦姑。“六婆”是指以介紹人口買賣居間收取傭金為業的“牙婆”,居間介紹撮合婚姻的“媒婆”,裝神弄鬼的“師婆”(又叫巫婆),妓院娼館中從事色情交易的鴇母“虔婆”,以賣藥為生計的“藥婆”,以為產婦接生為業的“穩婆”。個中,“牙婆”位居“六婆”之首。例如明代陶宗儀《輟耕錄·三姑六婆》所記:“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也。”又如清人趙翼《陔余叢考》卷三八亦照錄陶宗儀是說:“三姑六婆:《輟耕錄》: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也。” “三姑六婆”者流,往往身兼數職,如《水滸傳》《金瓶梅》中的王婆即如此。如《水滸傳》第二四回:“王婆笑道:‘老身為頭是做媒,又會做牙婆。’”《金瓶梅詞話》第二回亦寫道:“原來這開茶坊的王婆子,也不是守本分的。便是積年通殷勤,做媒婆,做賣婆。”書里還提示讀者道:“看觀聽說:但凡大小人家,師尼僧道,乳母牙婆,切記休招惹他,背地什么事不干出來?古人有四句格言說得好:堂前切莫走三婆,后門常鎖莫通和。院內有井防小口,便是禍少福星多。”(崇禎本《金瓶梅》第十二回《潘金蓮私仆受辱劉理星魘勝求財》)
“牙婆”之“牙”,顯系沿襲唐代“牙”與“互”之訛誤約定俗成而來,職事行為屬性相同,只罷是所從事者的性別有異而已。
北宋書畫家米芾(1051—1107)《書史》“每歲荒及節迫,往往使婦駔攜書畫出售”明楊慎注云:“婦駔今謂之賣婆,是又云婦駔、牙婆也。”又謂之“牙嫂”,并有官私之分,如宋吳自牧《夢梁錄》十九:“府宅官員、豪富人家,欲買充妾、歌童、舞女、廚娘、針線供過,粗細婢妮,亦有官私牙嫂及引置等人。”又如《醒世恒言·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石璧)遺下女兒和養娘二口,少不得著落牙婆官賣,取價償官。”
或謂之“女儈”。宋洪邁《夷堅甲志·婦人三重齒》:“婦人曰:‘我在此饑困不能行,必死於是,得為婢子,幸矣。’乃召女儈立券,盡以其當得錢,為市脂澤衣服。”清褚人獲《堅瓠集》四集卷三《大諫同名》亦載有女儈故事*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清李宗孔《宋稗類鈔》均輯有這個故事,然查《宋史·韓侂胄傳》卻無相關記載。:
宋史載韓侂胄。有愛姬。小過被譴。錢唐合程松壽。亟召女儈。以八百千市之。舍之中堂。旦夕夫妻上食。事之甚謹。姬惶恐。莫知所由。居數日。侂胄意解。復召之。知為松壽所市。大怒。松壽亟上謁獻之曰。頃有郡守辭闕者。將挾去外郡。某忝赤縣。恐忤君顏。故匿之舎中耳。侂胄意猶未平。姬既入。具言松壽謹待禮。侂胄大喜。即日躐除太府寺丞。遷監察御史。逾進右諫議大夫。猶怏怏不滿。更市一美人名曰松壽。獻之。侂胄問曰。奈何與大諫同名。答曰。欲使賤名常達釣聽耳。侂胄憐之。即除同知樞密院事。
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槐西雜志四》講述的一個主婢癡戀故事中,言及“女儈”的買賣人口行為。
門人徐通判敬儒言,其鄉有富室闐一婢,寵眷甚至,婢亦傾意向其主,誓不更適,嫡心妒之而無如何,會富室以事他出,嫡密召女儈鬻諸人,待富室歸,則以竊逃報。家人知主歸,事必有變也,偽向女儈買出,而匿諸尼庵。婢自到女儈家,即直視不語,提之立則立,扶之行則行,捺之臥則臥,否則如木偶,終日不動,與之食則食,與之飲則飲,不與亦不索也,到尼庵亦然,醫以為憤恚痰迷,然藥之不效,至尼庵仍不蘇,如是不死不生者月余。富室歸,果與嫡操刃斗,屠一羊,瀝血告神,誓不與俱生。家人度不可隱,乃以實告,急往尼庵迎歸,癡如故,富室附耳呼其名,乃霍然如夢覺。自言初到女儈家,念此特主母意,主人當必不見棄,因自奔歸,慮為主母見,恒藏匿隱處,以待主人之來,今聞主人呼,喜而出也。因言家中某日見某人某人,某日作某事,歷歷不爽,乃知其形去而魂歸也。因是推之,知所謂離魂倩女,其事當不過如斯。特小說家點綴成文以作佳話,至云魂歸后,衣皆重著,尤為誕謾。著衣者乃其本形,頃刻之間,襟帶不解,豈能層層摻入,何不云衣如委蛻,尚稍近事理乎?
又謂之“賣婆”。明人范濂 《云間據目抄·記風俗》:“賣婆,自別郡來者,歲不上數人。近年小民之家婦女,稍可外出者,輙稱賣婆。或兌換金銀首飾,或販賣包帕花線,或包攬做面篦頭,或假充喜娘說合,茍可射利,靡所不為。而且俏其梳粧,潔其服飾,巧其言笑,入內勾引,百計宣淫,真風教之所不容也。”《醒世恒言·陸五漢硬留合色鞋》:“坐不多時,只見一個賣婆,手提著個小竹撞,進他家去。”《上海小刀會起義史料匯編·上海小刀會起事本末》:“伊之祖母本是手提玉器珠寶之包裹往各宅堂及街市變賣,謂之賣婆者。”其實,賣婆多兼事牙婆生意,甚至以從事人口居間交易為主。
牙婆之無德不端,主要是在利益驅動下坑蒙拐騙,無惡不作,唯利是圖。《二刻拍案驚奇》卷之五《襄敏公元宵失子,十三郎五歲朝天》,說的就是宗王府千金真珠姬元宵節外出觀燈時,被歹徒惡棍劫持到一牙婆家,先是用藥酒灌倒真珠姬,再將其輪奸,然后便交給牙婆賣掉。書中寫到:
且說真珠姬自上了轎后,但見轎夫四足齊舉,其行如飛。真珠姬心里道:“是頃刻就到的路,何須得如此慌走?”卻也道是轎夫腳步慣了的,不以為意。及至抬眼看時,修忽轉灣,不是正路,漸漸走到狹巷里來,轎夫們腳高步低,越走越黑。心里正有些疑惑,忽然轎住了,轎夫多走了去。不見有人相接,只得自己掀簾走出轎來,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元來是一所古廟。旁邊鬼卒十余個各持兵杖夾立,中間坐著一位神道,面闊尺余,須髯滿頦,目光如炬,肩臂擺動,象個活的一般。真珠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開大言道:“你休得驚怕!我與汝有夙緣,故使神力攝你至此。”真珠姬見神道說出話來,愈加驚怕,放聲啼哭起來。旁邊兩個鬼卒走來扶著,神道說:“快取壓驚酒來。”旁邊又一鬼卒斟著一杯熱酒,向真珠姬一邊奉來。真珠姬欲待推拒,又懷懼怕,勉強將口接著,被他一灌而盡。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轉,不知人事,倒在地下。神道走下座來,笑道:“著了手也!”旁邊鬼卒多攢將攏來,同神道各卸了裝束,除下面具。元來個個多是活人,乃一伙劇賊裝成的。將蒙汗藥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后面去。后面定將一個婆子出來,扶去放在床上眠著。眾賊漢乘他昏迷,次第奸淫。可憐金枝玉葉之人,零落在狗黨狐群之手。奸淫已畢,分付婆子看好。各自散去,別做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蘇醒;睜眼看時,不知是那里,但見一個婆子在旁邊坐著。真珠姬自覺陰戶疼痛,把手摸時,周圍虛腫,明知著了人手,問婆子道:“此是何處?將我送在這里!”婆子道:“夜間眾好漢每送將小娘子來的。不必心焦,管取你就落好處便了。”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閨女,你每歹人后如此胡行亂做!”婆子道:“而今說不得王府不王府了。老身見你是金枝玉葉,須不把你作賤。”真珠姬也不曉得他的說話因由,侮著眼只是啼哭。元來這婆子是個牙婆,專一走大人家雇賣人口的。這伙劇賊掠得人口,便來投他家下,留下幾晚,就有頭主來成了去的。那時留了真珠姬,好言溫慰得熟分。剛兩三日,只見一日一乘轎來抬了去,已將他賣與城外一個富家為妾了。
顯然,被視為“媒人”牙婆唯利是圖,早已同搶槍、拐騙人口的市井惡棍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聯手共犯。
明代話本小說所展示的世情,時有以牙婆作為為嚴厲批判和無情諷刺的對象的故事和輿論,例如:“這光棍牙婆見了銀子,如蒼蠅見血”(《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看官你說從來做牙婆的人,那個不貪錢鈔,見了這般黃白之物,如何不動火?”(《喻世明言》第一卷《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看官聽說:但凡大小人家,師尼僧道,乳母牙婆,切記休招惹他。背地甚么事不干出來?古人有四句格言說得好:‘堂前切莫走三婆,后門常鎖莫通和;院內有井防小口,便是禍少福星多。’”(《金瓶梅》第十二回《潘金蓮私仆受辱 劉理星魘勝求財》),等等,此即明代牙婆的口碑。
《醒世恒言》卷一《兩縣令競義婚孤女》中寫寫了一位“李牙婆”:
(賈昌)見說小姐和養娘都著落牙婆官賣,慌忙帶了銀子,到李牙婆家,問要多少身價。李牙婆取出朱批的官票來看:養娘十六歲,只判得三十兩;月香十歲,到判了五十兩。卻是為何?月香雖然年小,容貌秀美可愛,養娘不過粗使之婢,故此判價不等。賈昌并無吝色,身邊取出銀包,兌足了八十兩紋銀,交付牙婆,又謝他五兩銀子,即時領取二人回家。李牙婆把兩個身價,交納官庫。
《紅樓夢》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王道士胡謅妒婦方》有“人牙子”之說:
……因此無法,(薛姨媽)只一賭氣喝薛蟠說:“不爭氣的孽障!騷狗也比你體面些!誰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頭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說嘴霸占了丫頭,什么臉出去見人。也不知誰使的法子,也不問青紅皂白,好歹就打人。我知道你是個得新棄舊的東西,白辜負了我當日的心。他既不好,你也不許打。我即刻叫人牙子來賣了他,你就心凈了。”說著,命香菱:“收拾了東西,跟我來。”一面叫人去:“快叫個人牙子來,多少賣幾兩銀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釘,大家過太平日子。”薛蟠見母親動了氣,早也低下頭了。金桂聽了這話,便隔著窗子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賣人,不必說著一個,扯著一個的。我們狠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釘’?是誰的釘,誰的刺?但凡多嫌著他,也不肯把我的丫頭也收在房里了。”
“人牙子”亦即販賣人口的牙商。女性“人牙子”,亦即“女儈”“牙婆”者流。
古代青樓鴇母撫養他人幼女加以調教培養,俟成年后賣作人妾或徑為娼妓,謂之“養瘦馬”。清趙翼《陔馀叢考·養瘦馬》:“揚州人養處女賣人作妾,俗謂之養瘦馬。其義不詳。白香山詩云:‘莫養瘦馬駒,莫教小妓女……’宋漫堂(宋犖1634~1713)引之,以為養瘦馬之說本此。”清褚人穫《堅瓠續集·金陵詞客》:“金陵一詞客僑寓吳門 ,家蓄粉頭為業,俗名養瘦馬。”趙翼所言唐白居易詩《有感三首》其二全詩如下:
莫養瘦馬駒,莫教小妓女。
后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
馬肥快行走,妓長能歌舞。
三年五歲間,已聞換一主。
借問新舊主,誰樂誰辛苦。
請君大帶上,把筆書此語。
曾幾何時,“養瘦馬”成了一種公開販賣人口的產業,尤以明清時揚州最盛也最負盛名,名曰“揚州瘦馬”。
明末文學家張岱《陶庵夢憶》卷五《揚州瘦馬》將“牙婆”與“養瘦馬”描述得淋漓盡致十分真切。
揚州人日飲食于瘦馬之身者數十百人。娶妾者切勿露意,稍透消息,牙婆駔儈,咸集其門,如蠅附膻,撩撲不去。
黎明,即促之出門,媒人先到者先挾之去,其余尾其后,接踵伺之。至瘦馬家,坐定,進茶,牙婆扶瘦馬出,曰:“姑娘拜客。”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轉身。”轉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睄睄。”盡褫其袂,手出、臂出、膚亦出。曰:“姑娘睄相公。”轉眼偷覷,眼出。曰:“姑娘幾歲?”曰幾歲,聲出。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 門裙幅先響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請回。”一人進,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咸如之。看中者,用金簪或釵一股插其鬢,曰“插帶”。看不中,出錢數百文,賞牙婆或賞其家侍婢,又去看。牙婆倦,又有數牙婆踵伺之。一日、二日至四五日,不倦亦不盡,然看至五六十人,白面紅衫,千千,連此字亦不認得矣。心與目謀,毫無把柄,不得不聊且遷就,定其一人。
“插帶”后,本家出一紅單,上寫彩緞若干,金花若干,財禮若干,布匹若干,用筆蘸墨,送客點閱。客批財禮及緞匹如其意,則肅客歸。歸未抵寓,而鼓樂盤擔、紅綠羊酒在其門久矣。不一刻,而禮幣、糕果俱齊,鼓樂導之去。去未半里,而花轎花燈、擎燎火把、山人儐相、紙燭供果牲醴之屬,門前環侍。廚子挑一擔至,則蔬果、肴饌湯點、花棚糖餅、桌圍坐褥、酒壺杯箸、龍虎壽星、撒帳牽紅、小唱弦索之類,又畢備矣。不待復命,亦不待主人命,而花轎及親送小轎一齊往迎,鼓樂燈燎,新人轎與親送轎一時俱到矣。新人拜堂,親送上席,小唱鼓吹,喧闐熱鬧。日未午而討賞遽去,急往他家,又復如是。
清代丁耀亢的《續金瓶梅》書中也描述有“養瘦馬”事情,說是根據“瘦馬”的基本素質情況,分作一、二、三等。一等“瘦馬”,教授“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細化妝技巧和形體訓練;二等“瘦馬”,要求略識些字、會彈點兒曲,使之能夠勝任商人婦,可賣與商人為妾;三等“瘦馬”則未必識字,重在學習女紅以及“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目標在于賣作人妻充任主婦。
如此這般,“養瘦馬”待價而沽,猶如馬市,則牙婆謂之“婦駔”亦屬名副其實。無疑,“養瘦馬”亦屬相應制度下牙婆等“婦駔”們的惡行與罪惡生計。
人的動物性本元及其求生的本能,決定了都具有善與惡的雙重本性。但其一當成為社會的“人”,就應服從崇善懲惡的道德取向,就要遵守這種秩序法則。“市儈”語義演變的歷史,正是人們善與惡的雙重本性在崇善懲惡的道德取向博弈的結果,是公序良俗法則裁判與規范的結果。
【責任編輯:董麗娟】
2015-01-25
艾珺(1950-),男,研究員,主要從事社會生活史研究;曲哲(1979-),女,館員,主要從事圖書文獻信息和社會生活史研究。
K89
A
1673-7725(2016)02-0194-14
*此系艾珺、曲哲所著《市場經紀人——中國牙商史略》專著的首發書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