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孟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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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我什么事兒……
文/童孟侯
我很想學學古詞創作,那是戴著鐐銬跳舞,別有一番情趣。
可是我聽說幾個網友早就發明了“宋詞密碼”,容易得很:只要隨機挑選幾個數字,把表中對應的詞組進行排序,一首古詞就出現了。請看“密碼”軟件為人代勞的《清平樂·圓周率》:“回首明月,悠悠心事空,西湖何事寂寞中,風吹斜陽匆匆。芳草平生斜陽,風吹寂寞今日,一枝富貴年年,斷腸長安不知。”呵呵,這就是“自動作詞機”創作的古詞,雖不走心,倒也像模像樣。
倘若我不想學寫古詞而想學寫有韻律有平仄的古詩呢?網上也有幫手,“古典詩詞撰寫器”是也。它絕對聽從指揮,根本用不著我“手工創作”,三下五除二,成了。要是我自己創作一首古詩古詞,推敲來推敲去,反復折騰,沒個兩三天哪成?自動撰寫器分分秒秒就把一首七律或者五絕搞定,砸碎了一切“鐐銬”!
學寫古典詩詞,看來沒我什么事兒。
我很想學學國畫,畢竟是國粹,那種寫意是西洋畫很難表達的。
可是我聽說有位國畫大師姓范,近年來已經開始流水創作了:要畫相同題材的幾十幅國畫(比如都畫鐘馗),他就先把宣紙掛到墻上,然后每一張都畫一個鐘馗的腦袋,其它身體衣服鞋帽什么的則由雇工來完成。沒幾天,他的幾十幅國畫出手了,每一張都有他的簽名和印章,每一張都賺大錢。
范大師已經有足夠名氣,也有了足夠鈔票,干嘛辛辛苦苦站到流水線上?那是“富士康”的農民工沒轍才干的活兒。不不,您不明白,范老人家還不是為了推動流水線國畫的進程,免得初學者想畫畫不像,要掛掛不出,欲賣賣不掉……
學國畫,看來也沒我什么事兒。
上幾期我在我的“童言”專欄里說我寫過長篇小說《一個吧女和七個水手》,其實我還寫過一部叫《男人船 女人村》的長篇,都是寫航海和海員的。責任編輯跟我說過:你不妨再寫一本,海洋三部曲可成一套。
上個月我總算想通了,開始構思第三本,書名都起好了,叫《載情船》。
可是,我忽然得知網上已經有了“小說寫作軟件”,它會為寫小說的人提供自動化服務。自動化明白嗎?就是它動,我不動。我只要弄個基本的小說大綱,39種隨機生成的功能便開始運作,首先進行海量的素材搜索和組織,然后寫出曲折的發展情節,直到“后記”,都由寫作軟件來完成。這玩意兒有個光榮稱號,叫“小說創作大師”!
“小說創作大師”天天在網上坐鎮,我還瞎折騰個啥?看來,在長篇小說這塊地兒,我得給自動化小說家挪挪窩了,已經沒我什么事兒。
我后悔當年為什么去寫那兩本長篇小說,一本寫了一年半,兩本寫了三年,還要用稿紙抄寫工整,然后掛號寄到出版社。要是熬到現在寫,那該多棒!讓“小說寫作軟件”代勞,寫一本長篇一個星期足夠了,寫完了,往鍵盤上這么一點,文章就飛到出版社郵箱里去啦。
我是搞過新聞報道的,倘若現在不寫長篇小說想搞搞新聞寫作能行嗎?行是行的,但是新華社已經啟用機器人“快筆小新”來寫新聞,機器人先是數據采集,然后數據加工,然后自動寫稿,然后編輯簽發……我還是站一邊兒去吧。
我很想學學攝影創作,印象中入門方便,說穿了,拍照誰不會?
于是,我就跟著一個70人的攝影家協會采風團到伊朗去。一到景點,攝影家們立刻掏出40多架“大炮”(像扛起火箭筒似的),立刻架起30多個三腳架,咔嚓咔嚓起來,嚇得當地居民抱頭而逃,嚇得我不敢把我的傻瓜G12掏出來。
搞攝影創作,看來沒我什么事兒,我這模樣在攝影家堆里臊不臊啊?轉念一忖:不搞攝影創作,拍拍風景照總可以吧?隨便拍拍。
于是,我就跟著退休工人旅游團出境旅游去。大巴一停,沒料到多位大娘大叔脖子上都掛著兩臺高級照相機,整個兒搞攝影創作的范兒!一臺相機調到運動狀態,專門抓拍;一臺主要拍景點,慢拍。也是咔嚓咔嚓的,也是嚇到外國寶寶了。一個行程下來,一位退休大娘起碼拍它1500張到2000張照片!
他們不是專業的,干嘛拍得比攝影家更來勁兒?難道要開攝影個展?難道要參加攝影大獎賽?難道要拿到報刊雜志上去發表?不不,可能性都不大。那么大娘大叔把幾千張照片都印出來自己欣賞嗎?也不是。當他們把藍色的SD片拿到攝影社去,營業員立馬明白了,頭疼的日子終于來臨——大娘大叔叫營業員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倒騰,從2000張中挑出20張,然后付下20元,吩咐印出照片來。印完了夾到透明小本子里,親朋好友來了,讓他們欣賞,當然自己也欣賞。
有位攝影評論家說:中國的攝影缺少內心的攝影,這一方面和體制有關,另一方面和攝影群體的文化底蘊有關。總是在現實光影表象中自娛自樂,迷失在無色無味的軀殼中不可自拔,慣性的驅使,墨守成規,導致人格的缺失……
哪兒啊?我覺得大娘大叔人格挺健全的,自娛自樂挺快樂的。我看過大叔大娘們的照片,說實在的,比我拍的強多了。
非專業的都能拍出這么美麗的照片,看來,這一領域也沒我什么事兒。
從此以后,外出旅游我不再帶照相機了,看見好的景致,偷偷摸摸用手機拍上幾張照片,趕緊把手機塞進褲兜兒,我可不想暴露我的寒磣。
日子久了,我終于打聽到攝影方面的特別竅門:如果拍出來的照片很一般,是可以回家用美圖修修……哦,寫錯了,是“美圖秀秀”。也可以在電腦上用“光影魔術手”,也就是說給照片變魔術,加邊框,添顏色,除皺紋,減黑斑……隨心所欲。
除了這些絕技,還有一門叫嫁接,就像把蘋果枝兒嫁接到梨樹上,創造出蘋果梨那樣兒。比如說只拍到青藏鐵路的畫面,背景沒有布達拉宮。沒關系,可以從別的圖庫里找一張布達拉宮嫁接上去,一張完美的照片就誕生了。
當然啦,拍下青藏鐵路上奔馳的火車,最好不要在畫面上嫁接藏羚羊,盡管意圖是好的,歌頌新時代,鶯歌又燕舞,青藏鐵路通了,藏羚羊都忍不住前來捧場……可那藏羚羊稍微有一點動靜就會跑,更別說是轟隆轟隆的火車。
有人說:照相機自從有了數碼,沒了膠卷,攝影創作也就完蛋了。我卻覺得自從有了數碼,攝影創作更完美了。如今,什么攝影奇跡不能創造?上海攝影界的老法師楊元昌,他的成名作《師徒》《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還是膠片的,還是黑白的,過時啦!
過去參加攝影比賽,甭自我夸獎,閑話少說,把膠卷的底片寄到評委會去,是凡動過手腳的立刻扔進紙簍去。如今沒了膠卷,把經過“美圖秀秀”的美圖發過去,誰知道誰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