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孩子去嘗試

鳴歧

我本人是教育學博士、教授，但30多年學習和研究教育學的體會，不及20年伴隨自己兒子成長中的體會多和深刻。

小時候，兒子很害羞，不愿去幼兒園。第一天上幼兒園回家，委屈得很，哭得讓我和太太有點揪心。后來他不再抗拒，但不愛講話，幼兒園3年跟老師沒講過幾句話。太太是小學教師，一天，兒子身體小恙沒去幼兒園，和媽媽一起到學校，太太因上課沒在辦公室，幾個同事就逼著他站在辦公室講臺上自我介紹，太太回到辦公室時，兒子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但兒子似乎突然跨過了一道坎，開始主動與人交流了。

兒子小學時就讀于我太太教書的學校，我們有意消除他的優(yōu)越感。兒子很聽話，在校上課，跟同學玩兒，沒事不找媽媽，與其他學生無異，甚至在媽媽的課堂上，他也會叫“老師”。

兒子在小學和初中學習成績很好。我有意培養(yǎng)他的學習責任感和自覺性，跟他說，學習是他的任務(wù)，有責任做好，他也能比較好地安排作業(yè)和學校時間。經(jīng)常鼓勵他運動，跟他說要培養(yǎng)一種能伴隨終身的運動習慣，甚至鼓勵他把作業(yè)拋開去室外運動。但很遺憾，終未能養(yǎng)成他的運動習慣，甚至游泳都沒學會。

初中畢業(yè)升學考試，兒子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本是瞄準本地區(qū)最好的一所高中，但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遭遇滑鐵盧，成績離學校分數(shù)線差幾十分，最終以我本人是本地區(qū)引進人才的理由入學。入學時，我跟兒子說，你可能是以學校最低分數(shù)入學的，要調(diào)整好心態(tài)，要對自己有信心，不要自卑。我估計，他的真實水平在全校1 200名學生中，大約在200～400名，入學后考試，他排200多名左右。

高中有不少課外活動，兒子很喜歡這些活動。學校組織演講比賽，他報了名，還一路殺進了決賽。決賽邀請家長參加，太太去了，回來跟我說，“哈哈，我都要不認識我們兒子了，你不知道他的嘴巴多厲害！”他得了第一名。這一下鼓舞了他的自信，接著又參加了學校主持人大賽，得第二名，還與另外3名同學成功主持了學校迎新晚會。

后來，兒子當了學校一個社團負責人，又迷上了“模擬聯(lián)合國”。這大約是受到我潛移默化的影響，我經(jīng)常看新聞，在家有時與他討論一些國際問題。每個假期他都要到各地參加“模聯(lián)”活動，逐漸成為一個很有影響的中學生模聯(lián)組織的骨干成員，這對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高中二年級，我跟他說，是不是考慮參加一次雅思考試，若成績夠好，可以申請國外大學。盡管他在高中學習成績不斷提升，學校排名基本在前15%，他就讀于省內(nèi)一所很好的高中，高考正常發(fā)揮應(yīng)可念到不錯的大學。但我一直擔心，高考再出現(xiàn)中考時的意外情況，我想他也是暗暗擔心的。我建議他在高二之后的暑假，先試試，了解一下雅思是怎么回事。他說，如果參加考試，就認真準備。這當然好啦！買了幾套雅思模擬卷，做得還不錯，好像口語有點困難，請了一位英語老師，上了大約10小時口語課。參加完考試，根據(jù)之前做模擬卷的情況，我估計他的成績在5.5～7分之間。成績公布，7分，不錯，但寫作5.5分。他跟雅思輔導材料的編寫者聯(lián)系，認為寫作給分偏低，他向考試主辦方申請復議寫作成績，結(jié)果竟重新判定為6分，考試主辦方退還了復議申請費。

既然雅思考試成績還好，就試著申請國外學校吧。此時才意識到，其實他早為此準備了，參加各種校內(nèi)校外活動，是為申請國外大學積累經(jīng)歷。兒子分別申請了法國的巴黎政治學院，加拿大的多倫多、麥吉爾、英屬哥倫比亞、女王、西安大略共6所大學，其中5所大學給了他錄取通知書。申請程序和需提交的材料各校不同，總的說來，相當費時間、費精力。巴黎政治學院要求到北京面試，多倫多要求網(wǎng)絡(luò)面試，都需要做準備。他高中三年級第一學期很多時間和精力用在了申請國外大學上。現(xiàn)在想來，這未必是明智的做法，同時做好兩件事情，很不容易，盡管接下來我會說到兩件事情兒子都做得還好，但有很大偶然性，不值得推薦。

高三課程兒子落下不少，第一輪復習斷斷續(xù)續(xù)，但他似乎還有信心。他很喜歡政治課，但每次考試成績總不好，他堅持認為自己學得好，成績不好不是自己的問題。他高考文科綜合（史、地、政）成績相當好，想來也不是盲目自信。他總結(jié)的經(jīng)驗是，不要太在乎每次考試的成績，要清楚自己哪些地方還沒學好，查漏補缺。后來，陸續(xù)接到國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減輕了心理壓力，算是輕松備考，輕松考試。

考試過后，壓力驟減，但等待放榜的日子卻頗煎熬。6月25日中午12點公布成績，兒子在家里等著。上午10點，給兒子打電話，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說老師通知他，他的高考成績文科全省前50名，學校第四名，發(fā)揮出了最好水平，之前他在學校最好名次是第五名。一家人都很高興。

這時，兒子才告訴我和太太，他在高中的一段心路。他剛念高二，我出差香港科技大學，回來無意間跟他說，學校很漂亮，學術(shù)水平很高，若能念到這所學校非常好。他暗暗將香港科技大學作為目標，但按當時的成績，恐怕很難考得上。于是他開始發(fā)奮讀書，不浪費一分鐘時間，甚至作為負責人在社團事務(wù)花的時間太少，引起其他成員不滿，但學習成績提升明顯。報考大學頗費心思。兒子很希望留學，拿到國外大學錄取通知書后，他跟朋友說，若非念到國內(nèi)頂尖大學，他就要到國外念書。高考前認為他考取國內(nèi)頂尖大學的機會不是很大，在權(quán)衡幾所國外大學和專業(yè)后，準備念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數(shù)學與經(jīng)濟學雙學位，甚至已經(jīng)開始準備加拿大的簽證。拿到高考成績后，又重新考慮，參加了香港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的面試，兩所學校都答應(yīng)錄取他，科技大學還給一點獎學金，但兒子最終選了香港大學經(jīng)濟及工商管理學院會計與金融專業(yè)。

兒子順利進入香港大學商學院念書，算是一家人皆大歡喜的事情，我和太太想著也可以放松一下心情了。兒子高中3年，不確定感、想幫他又不知如何能幫到他的困擾，也只有經(jīng)歷過的父母才能真正體會。兒子在香港適應(yīng)挺好，語言沒有問題，課業(yè)沒有問題。

然而，兒子逐漸發(fā)現(xiàn)，他不喜歡自己學習的專業(yè)，抱怨教師教學沉悶，像高中，學生拼命刷題。不過，這些可能是次要的，主要的，似乎是他不喜歡會計的按部就班和煩瑣規(guī)則。大學第一學期結(jié)束，學分績點（GPA）3.6，在所有學生中排中上。第二學期開始準備轉(zhuǎn)專業(yè)，商業(yè)設(shè)計與創(chuàng)新（BDI）是商學院熱門專業(yè)之一，轉(zhuǎn)入要求很高，只有GPA3.6以上的學生才會收到申請轉(zhuǎn)入的邀請。兒子認為進不去，但竟通過了，教授說他個人陳述寫得好。他還有點小興奮。但后來我才知道，他的心思從一開始就不在讀這個BDI上。

香港大學與巴黎政治學院今年啟動雙學位項目，重新勾起兒子對法國這所學校的向往。他向?qū)W校申請參加這個項目，未得應(yīng)允，學校理由是他的GPA不夠高。他不甘心，自己跑到北京參加巴政的招生面試。回來后信心滿滿，說若巴政不錄取他，絕不會因為他的學術(shù)水平。果然，巴政第二次錄取他。之前他曾跟我說，若學校同意他轉(zhuǎn)到BDI，就繼續(xù)在港大讀書；否則，就放棄港大，到巴政念書。但實際上，在港大拒絕了他參加兩校雙學位的申請時，就已經(jīng)決定放棄港大。他對從商沒有興趣，不喜歡商學各專業(yè)。我說可以在港大念社會科學，他說念社會科學，在香港不如去歐洲，香港地方太小，社會科學關(guān)注的問題太狹窄。

盡管兒子在大學校園長大，但對大學里的專業(yè)，同樣沒有概念，報考時盯著所謂熱門專業(yè)，念了才知道不喜歡，這在高中畢業(yè)生中非常普遍。兒子參加“模聯(lián)”積累了興趣，又受巴政豐富多彩的學習生活吸引，堅持棄學港大，念巴政。盡管我有些失望，還是支持了他。

兒子已到法國4周，上課3周。這是一個法語項目，他法語零起步，學習法語是一個巨大挑戰(zhàn)。我跟他說，法語是他最重要的課程，學好法語能大大拓展以后的發(fā)展空間。

我一直反思，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和教育學者，對自己兒子的教育算不算成功？現(xiàn)在下判斷為時尚早，教育效果需要在以后多年中逐漸顯現(xiàn)，所以，根本說不上積累了什么經(jīng)驗，有些還是教訓。但一些教育理論在兒子身上不斷實踐，自己不斷反思，總有體會，雖然是片段，愿與父母們分享。

中國父母慣于將子女看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自己生命的延續(xù)，盡管意切，卻有不當。子女有獨立人格，我們給了他們生命，他們卻不是我們的一部分。他們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不可能完全按我們的意愿成長；況且我們的意愿也會有局限，將我們的意愿強加于他們，可能會為他們的成長設(shè)置障礙。父母應(yīng)該明白，子女與我們成長于不同時代，不會再過我們的生活，我們積累的經(jīng)驗在他們身上有效性并不會很高。如果我們不能確定怎樣的選擇更有利于他們的發(fā)展，或者我們自認為知道，其實不知道，為什么不讓他們選擇自己更喜歡的事情呢？他們可能失敗，但我們替他們選擇，就一定會成功嗎？孩子愿意去嘗試，就支持他們。

孩子就像一棵樹，父母、老師呵護他們，而成長主要還靠他們自己的基本素質(zhì)和努力。此處說是我的教子簡歷，不如說是兒子的成長簡歷。在子女成長中，他們天生的素質(zhì)，包括智力水平、性格等，起決定作用。每個父母都覺得自己的孩子很聰明，與眾不同，潛力無限，但多數(shù)孩子都是平常人，他們要過平常人生活，這并不令人失望，毋寧說是一件幸事。當孩子做錯了事情，作業(yè)和考試做錯了題目，父母是喜歡歸結(jié)為偶然，在外部找原因，但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有相當大的必然性，而且原因多在孩子自身。我從未認為兒子應(yīng)成為高考狀元，也不會因此而感到失望和遺憾，狀元與第二名、第十名真有根本區(qū)別？念北大就一定比念南開以后發(fā)展得更好？念二本就一定比念一本發(fā)展得差？天知道！黃光裕沒上過大學，馬云念專科，馬化騰念二本。高考主要涉及孩子的邏輯能力和語言能力，一些孩子在這兩方面超過另一些孩子，后者可能永遠無法達到前者的水平，這既不稀奇，亦不必沮喪。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長處，父母和教師不能拿一個孩子的短處比另一個孩子的長處。

孩子有成長規(guī)律，也有個別差異。像我兒子，小時候不善言辭，不必過分憂慮，孩子的個性是逐漸展現(xiàn)的，隨著他們成長，長處和短處會更清晰。一次失敗，不必過分著急。我常將中學階段比作體育比賽中的5 000米跑，很少有運動員以絕對優(yōu)勢一路領(lǐng)先，只要不被落下很遠，就與稍微領(lǐng)先的對手有同樣的機會取勝。

在孩子成長中，父母、老師的責任，主要是為他們創(chuàng)造有利環(huán)境。盡管金錢可以為他們買來更多的經(jīng)歷和見識，而與他們多交流、給他們精神的鼓勵和支持同樣重要。學會獨立承擔責任，保持陽光的精神狀態(tài)、健康的生活習慣，是孩子一生的財富，比任何一個具體的成功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