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走路的郵局

吳念真

早上8點，這一間全臺灣獨一無二、自己會動的郵局再度上路為民眾服務去了！若不是親眼所見，你一定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郵局自動開到家門口。但對花蓮玉里地區的人來說，8年來，對這一間會走路的郵局的出現，不但習以為常，甚至還把它當成生活的時鐘。

由于花蓮的地形狹長，玉里又被秀姑巒溪分割成東西兩岸，河東的聚落又從北到南四處零落，要設個固定的郵局，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所以就想出這個行動郵局的點子。雖然郵局是在一輛車上，工作人員總共才兩個人，但是吳德利局長還是局長，不是車長。

雖然只是一輛車，所有郵局的業務，不管是儲匯、郵務，甚至國際快遞一樣照常服務。通常是郵差在前一天通知收件人，約好第二天郵局經過的時候，拿印章、身份證去領取。

行動郵局一天要跑11個定點，所以每個定點大約只能停留半小時，逾時不候。根據我們的觀察，通常是民眾在等郵局，就像我們等定時的客車一樣。兩天相處下來，發現與其稱它行動郵局，倒不如叫它行動銀行更恰當，因為最普遍的業務是存款、取款。荒郊野外，一間銀行帶著錢跑來跑去，想起來還挺沒安全感的。何況沒有保安人員，而且局長與局員看起來又是老實人，萬一……怎么辦？局長說：“不會啦！這里每個人都認識。”不過，當我們要拍局長拿錢的畫面時，局長還是不許，他說：“防還是要防呢！”他說萬一錢真的不見了，那下一站等著用錢的人就很麻煩。當我們說這輛車是我們見過“最親切、最有氣質的奔馳車”的時候，他根本聽不出我們語氣中那種虛偽的清高，反而很真誠地贊美說：“這輛車真的很好用耶！到現在也沒拋錨過……”

局長與局員兩位憨厚的人，就開著這一輛憨厚的奔馳車在玉里風雨無阻了8年。始終沒換的，除了人和車子之外，大概就是誠意吧！有老人說，雖然現在有別家銀行，但他們還是喜歡行動郵局，因為每次取錢，他們會主動幫老人們填單子。

午休時間，停車所在的學校特別以每一餐20元的優惠價格讓他們享用唯一可以外帶的營養午餐。飯自己添，菜自己盛。負責監廚的老師說：“也沒什么大魚大肉，不過保證營養。”而且還有一點點禮尚往來的感情。

既然是全島唯一的行動郵局，于是和它有關的一切就成為集郵人士的最愛，比如說它的郵戳就是熱門貨。因為一般郵局的郵戳都是地名，行動郵局一天移動十幾個地方，蓋哪一個地名都不對，于是干脆就叫“一汽”，大概是一輛汽車的意思吧！這“一汽”之下，有時候可忙壞了這兩個老實人。他們說，許多人會寄匯票來給他們買郵票、首日封，請他們蓋上“一汽”的郵戳之后，再寄回去。郵遞員紀先生說：“有些民眾還特意囑咐你郵票要怎么貼、貼幾元的郵票、日戳要怎么蓋、蓋在角落還是中間……他們都會畫好，甚至日期也特別規定，如自己的生日……事先就寄過來，然后叫我們在他生日的那一天幫他蓋好，寄回去……甚至等過一回三個月的……”局長說：“每當新郵票上市的那一天，一定特別壯烈，兩個人的手就像彈簧一樣。不過沒關系啦，反正是舉手之勞嘛！”這話倒挺寫實的，只不過是舉幾百次的手！

臨走時，我們還是忍不住讓局長舉了一次手。我們寫了一封信，蓋上了郵戳，寄回公司，除了紀念之外，我們也想讓那些不知道有行動郵局的人，在地圖上拼命找一個叫“一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