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失能全家失衡，有解

文·圖／本刊記者 張苗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有解

文·圖／本刊記者 張苗

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發布的《全國城鄉失能老年人狀況研究》報告顯示，“十二五”期末，我國部分失能和完全失能老年人達到4000萬人。這部分人群的護理成為家庭巨大的經濟、精力和精神負擔，也使得醫療保險支出急劇增加。但記者近日在吉林省采訪時發現，從2015年5月1日起啟動的失能人員醫療照護保險試點，似乎已在悄然破解這一困局。

“目前吉林省平均家庭戶規模為2.94人，低于全國平均水平（3.02人）。醫療照護保險試點啟動之前我們曾經做過調查，家中有失能或半失能老人的，家庭成員普遍感到非常疲憊或較為疲憊，失能半失能老人及其家屬對現有的照護體系感到不滿，迫切要求改變照護現狀。以長春市為例，2013年基本醫保參保人員因病需要一級護理的有近9萬人，且主要集中在省級醫療機構，而家庭結構小型化又導致這部分人員的日常護理出現空白，所以我們決定2015年5月1日起先在長春市開始試點，2016年試點擴大到吉林市、松原市。總體步驟是兩年試點、三年推開、五年全覆蓋。”在吉林省社會醫療保險管理局，局長金華一見面就向記者展示了這張藍圖。而隨后的采訪，藍圖就變成了參保人真真切切的生活。

一個失能老人換了20多個保姆

今年72歲的王大爺退休前是長春市政府的副廳級干部，在一次髓內脂肪瘤手術后就再也沒能站起來。靠著自己和老伴在家“硬撐”，王大爺度過了艱難的12年，但在3個月前因為挪動時不慎骨折。王大爺一兒一女，女兒為了照顧他，連續十幾天沒去上班，可身為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財務經理，再往后請假幾乎不可能；兒子在一家大型上市國企做財務總監，要連續請假更不現實。所謂屋漏偏逢連陰雨，當兒女們必須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后，王大爺的老伴卻因為多日來“連軸轉”，也撐不下去了。無奈之下，老兩口第一次住進了養老公寓。

“在家12年，我沒有洗過一個澡，只靠老伴用熱水給擦擦身子。”在長春市怡康園老年公寓，記者見到了入院已經3個月的王大爺。“洗不洗澡其實還是次要的，關鍵我癱瘓這12年，家里保姆換了20多個。每次新保姆才進家，老伴就忙著去家政公司登記找下一個保姆，就怕接不上趟，這一天到晚心都是懸著的。”王大爺說，“按說我們錢沒少給，但保姆在哪家賺錢不是賺，人干嘛非伺候一大小便失禁的癱瘓老頭？有的保姆干兩三天就走人了，好一點的能干上一年，我算了一下，平均下來一個保姆能干半年。這次進養老公寓，就是我們曾經的保姆家的閨女給我做的工作。”

王大爺的老伴接過話茬說：“那閨女在長春市一家醫院做護士，對我們家情況很了解，她過來給我老伴做工作說，再這么下去，要把我大媽給拖沒了。她說有家養老公寓條件不錯，而且是長春市失能照護保險定點單位，按照醫保政策，我老伴入住這家機構，醫保每月最高可以補償3000元護理費。這么著老頭才答應到推薦的養老公寓試試。這么說吧，老頭剛倒下那會我還年輕，但今年我71歲了，高血壓、心臟病也都找上門來了。就進養老公寓之前，有一天半夜我顱壓突然升高，頭疼得只能頂在墻上，好不容易掙扎著從臥室爬到客廳，想打開門去醫院，但地面跟門栓就一個胳膊的高度，那天我是怎么也夠不著，直到兒子、女兒從各自的家里趕過來才解圍。”

老伴說這番話時，王大爺在一旁有些心疼地看著。王大爺告訴記者，自己此前對養老機構有成見，但來了之后發現，人家服務很好。無論白天、晚上，每隔一個半或倆小時，護理人員就會巡視一次，給老人翻翻身、倒倒熱水，或者按摩疏導一會。根據觀察后的生理周期，兩天幫助排大便一次；洗澡一周一次。

“他洗澡時，那是來一圈人抬，把個床圍得滿滿當當的。”說起在養老公寓的待遇，王大爺的老伴特別滿意，“醫保把這里定為長期護理的試點單位，我們感覺服務確實有保障。這里還設有家庭套房，我陪老伴住進來，雖然不在醫保補助范圍內，但因為生活可以自理，每月收費是3000元。像我老伴這種全

失能的情況，每月收費是6800元，可醫保能支付3000元。所以我們覺得這個政策很好，不然即便我們這種退休收入還不錯的家庭，經濟上也承擔不起。”

養老故事盡顯百味人生

如果說王大爺對服務滿意度高是因為住進了高端養老公寓，那么大眾化養老機構的情形又怎樣呢？記者為此也專門走訪了長春濟康老年養護中心（以下簡稱濟康）。

濟康也是長春市失能照護保險的定點單位，雖然住宿條件不似高端養老公寓那般具有星級水準，房屋稍顯老舊但并不妨礙內部整潔。尤其這里對失能人員視失能程度每月僅收取床位費1500—2000元、伙食費350元，價格不可謂不“大眾”。按照長春市的醫保政策，凡被評定為失能人員，入住失能照護保險定點單位，發生的照護費不設起付線，參加職工醫保的，照護保險基金補償90%，參加居民醫保的，照護保險基金補償80%。濟康的趙春萍院長現場給記者算了筆賬，住在這里的職工醫保失能人員每月自付不會超過800元，居民醫保失能人員每月自付不會超過1000元，其中包括了伙食費以及紙尿褲等一次性用品的費用。2016年3月1日，由于長春實施“夕陽健康行動”計劃，85歲以上90歲以下未失能的參保老人也被納入醫療照護保險范圍，即入住養老照護機構的床位費按照核定額度的50%補償。90歲以上參保老人則全部納入失能人員醫療照護保險范圍，部分失能和未失能人員按現行標準70%享受待遇。

海歸護理員周捷夫正陪老人游戲

盧奶奶和趙奶奶是在養老院相識的老姐妹，因為之前住的那家養老機構黃了，老姐倆又結伴住進了濟康。其實老姐倆的年齡距離85周歲還差幾個月，目前住養護中心每月1100元的費用還只能完全自付。但趙春萍院長說，等老人身份證上的日期一到，養護中心就會幫她們申請照護保險待遇。跟記者嘮嗑，盧奶奶忍不住感慨，住這個養護中心簡直就是“享老福了”。明明可以自己打水掃地，護工還是一天來干好幾回，每次洗完臉弄了點水在地上，護工也趕緊過來擦干。對此，護士長李衛星解釋說，濟康這么做也是從安全角度考慮的，畢竟老人一旦摔傷或燙傷，后果都會很嚴重。健談的盧奶奶還告訴記者，現在自己連春節都不怎么回家了。

“回家干嘛呀，回家也就是吃飯。吃罷飯，兒子、孫子都溜邊看手機去了。我大兒子快六十了，也買那玩意看。我大兒子叫小一，有次過節我就問，小一，你這么大歲數也看這玩意，戴眼鏡不累嗎？不能嘮個磕嗎？他把手機往床上一撂說，嘮吧！媽呀，這我要說的話一下全沒了。”盧奶奶說，“其實兒子不愿意我進養老院，總覺得這是不孝順，但我跟這里的老姐妹每天睜開眼就嘮嗑，在家哪找這樂子去？”

郭大媽和劉大爺則是很有意思的一對夫妻。倆人均屬失能人員，長期臥床、沒有語言能力，但同住一屋，可以不時用眼神和一只能做簡單動作的手聊天。看到他們時，正值晚餐時間，兩位護工分別給倆人喂飯，記者倚在門邊觀察了一會，郭大媽在吞咽間隙側過臉去，用眼神詢問劉大爺吃得好不好？劉大爺伸出大拇指回應“好”！這種溫暖和快樂瞬間感染了屋里所有的人。

怡康園老年公寓，王大爺向曹莉院長講述自己的體感

能隨訪到快樂而溫馨的場面是記者之幸，對護理內科主任劉麗而言，每天感受更多的則是緊張和揪心。

“濟康醫院是長春市的二級乙等醫院，跟濟康老年養護中心同屬一個集團。養護中心被醫保定點之后，院長就讓我帶領內科的4名醫生也參與老人的照護工作。除了日常查房，我們內科還為老人提供心理咨詢服務，很多失能老人被送來時哭得不行，感覺被家人拋棄了，有的甚至產生輕生的念頭。我也是從孩子們的難處、從養護中心的專業角度等方面盡量開導他們。”劉麗說，“我們醫生、護士，還有養護中心的護工都是24小時值班。失能患者出現腦梗合并癥的特別多，冠心病、高血壓等合并癥也是每天都有人發生。不說別的，光心梗我們就搶救了很多例。如果由家屬照顧，搶救不可能這么及時。如果遇上我們解決不了的情況，轉診也是走綠色通道，患者在三級醫院轉危為安之后，往回轉速度也很快，這樣既解決家屬的照護問題，又減輕家庭負擔，還替醫保省了錢。”

醫養融合提升行業素質

劉麗描述的效果與長春市建立失能人員照護保險制度的初衷暗合。記者在采訪長春市社會醫療保險管理局副局長俞海時，俞海就曾表示，目前長春市參保人員中，每年因疾病導致失能需要入住醫療機構進行一級護理的達9萬人次左右，其中重度失能人員有7162人。他們的身體狀況均符合入院指癥，但需要在醫院繼續治療的人員不會超過40%。由于現行醫保政策缺乏專門針對失能人員護理的待遇標準和補償制度，且家屬對養老機構不放心，造成多數失能人員只能入住醫院接受護理。

“如果長期在醫療機構治療，我們測算的數據是每人每年醫療費在2萬元左右。但建立失能人員照護保險制度，一方面可以緩解失能人員的經濟壓力，另一方面通過護理項目統一、標準統一，對護理人員的要求和綜合素質培訓統一，把養老機構的護理水平從原有低水平提高到高水平，從而分流一部分長期在醫療機構‘泡病號’的人員”。俞海說，截至目前，長春市共有35家定點照護服務機構開展了醫療照護保險業務，照護保險統籌基金已支付2000余萬元，有1200名長期失能人員、2000余名短期失能人員享受到了照護保險待遇，平均報銷比例在85%左右。初步取得了患者減負擔、醫保少支付、機構得發展、服務更規范、就業增崗位的良好效果。但俞海也強調，長春市現在擁有專業護理人員4000多人，按照1∶3的失能人員照顧比例，全市還需要約3萬名專業照護人員。

俞海的話讓記者想起一些耐人尋味的事情：濟康老年養護中心原本只有30名護工，納入醫保定點之后，不僅原有護工重新接受人社部門要求的培訓，一條走道之隔的濟康醫院的醫生護士在老人情況危急時也隨時加入到服務行列。怡康園老年公寓招聘護理人員，起步是高中文化，實際不乏有執業資格的護士和本科學歷的海歸加入。怡康園不同樓層，流食、半流食等不同種類飯食的餐盤顏色不同，就是一位叫周捷夫的員工按照留學日本時的經驗引進的。怡康園的院長曹莉介紹，怡康園要求護工參加國家養老護理員等級證考試和日式培訓，除專業技能外，對談吐、語言、表情也有要求。與此對應，怡康園給員工的待遇在長春也算不錯，即3個月試用期工資2200元，轉正后工資3000元，包吃包住，五險一金，除了洗漱用品外，其他幾乎不用自己花錢。

“員工們自己也會算賬，在其他地方工作，同樣是3000元工資，租房吃飯就已經所剩無幾，在這每月還能存上將近3000元。所以我們員工的幸福指數很高。”曹莉說。

周捷夫也告訴記者，自己在日本是先學語言再根據喜好報考的某大學福祉專業，“我感覺自己就是喜歡陪伴大爺大媽，但回國后從事護理工作，我爸媽特別想不通，認為辛辛苦苦送兒子出國，回來就干一伺候人的活兒。我一直給他們做工作，同時也帶他們來我工作的地方參觀，現在他們也理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