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日人稱代詞對比及其文化意義小議

摘 要： 一直以來，漢日文化被認為是同源同種。在這同源同種的背后，也蘊藏著很多不為人注意的差異。本文擬從漢日人稱代詞對比入手，從集團意識、內(nèi)外意識等文化角度出發(fā)，分析其語言背后的異同。

關鍵詞：人稱代詞 集團意識 內(nèi)外意識

中圖分類號：H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82（2016）10-0380-02

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日文化與漢文化是同源同種，兩國的語言上也有很大的相同點。的確，中日語言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存在著相似，但也有很大的差異。本文擬從漢語與日語人稱代詞這一小方面，以小見大，在對漢日三種人稱代詞逐一進行語用上比較的同時，試著窺探出漢日文化的異同。

一、漢日人稱代詞的歷史

漢語的人稱，早在《詩經(jīng)》時代就有了，如“我生不辰，逢天單怒。”①漢語人稱代詞從上古到現(xiàn)代，經(jīng)歷了一個由繁到簡的過程。如在上古時代，第一人稱有“我、余、予、魚、吾、朕、臺、辭”等，到現(xiàn)代就剩“咱、我、人家”了。

而日語的人稱代詞，大概從奈良時代開始。在奈良時代出現(xiàn)的第一人稱代詞也只有4個，「あ」「わ」「われ」和「まろ」。②在隨后的鐮倉、室町時代開始慢慢增加。日語歷史上，還出現(xiàn)過第一人稱轉(zhuǎn)化為第二人稱使用的現(xiàn)象。比如日語里的「あ」不僅可以代表第一人稱，還可以代表第二人稱。在《巖波古語辭典》里開頭第四條注釋說：“あ【吾？我】〔自稱〕私”。接下來一條就是：“あ【彼】〔他稱〕彼。また、彼女”。日語中原本不多的人稱代詞在社會的發(fā)展中慢慢擴充增加，才發(fā)展成至今的樣子。

二、漢日人稱代詞的使用情況

1.第一人稱

第一人稱，指表示說話者本人所代表的人稱。現(xiàn)代日語中，第一人稱數(shù)量繁多，有十幾種說法。如「わたくし」「あたし」「われわれ」「ぼく」「おれ」「吾輩」「こちら」等。

「わたし」是通稱，用于日常正式的場合，男女都可用。「あたし」是「わたし」的音變，女子用，含有親昵之意。「ぼく」、「おれ」是男子用語，用于上對下、長對幼和同輩等關系密切朋友之間。「わし」是老人用語。「あたい」是「あたし」的音變，女孩或身份低的婦女自稱。「こちら」「こっち」由指示代詞轉(zhuǎn)變而來，男女通用，表示謙讓。「うち」由方位名詞轉(zhuǎn)變而來，男女通用，表謙讓。「我が輩」「小生」「愚兄」「愚弟」是書面稱呼。「我が輩」是身份高的人如大臣、閣下等使用。「われわれ」多用于演說和寫文章等鄭重場合。可見，日語中是隨說話對象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人稱代詞的。

而漢語就沒有這么多的限制。盡管古代漢語里有一套嚴格的使用體系，但到了現(xiàn)代以后，人稱代詞也只剩下“咱，我，人家”了，在使用上基本上沒有什么限制。

2.第二人稱

第二人稱，用來指稱與說話人相對的聽話人。日語里存在著繁多的第二人稱代詞。如「あなた」「そちら」「お宅」「君」「おまえ」等。

「あなた」原先是帶有敬意的人稱代詞，后來漸漸發(fā)展演變?yōu)槠胀ǖ膶ΨQ，但一般不用于稱呼長輩或上級，而且也多用于妻子稱呼丈夫或戀人間女方稱呼男方。「貴様」是很粗暴的稱呼，男性用語。「きみ」和「おまえ」是男性用語，一般用于同輩或晚輩之間。現(xiàn)在男學生中，「おまえ」比「きみ」用得廣泛。而且，在稱呼「親、兄、姉、おじ、おば」等關系時一般不使用第二人稱，而是使用「お父さん、お兄さん」這樣的普通名詞。長輩稱呼晚輩時可用「おまえ」或直接稱呼晚輩的名字。稱呼別人的配偶時，可用「奧さん、奧様」。

在日語中，很難找到一個專用于指代比你身份高的人適合的對稱。如果用「あなたさま」的話，過于尊敬，常帶揶揄、諷刺的語感。有一段時間日本人用「おたく」和「そちらさん」來稱呼。「おたく」曾流行一時。但八十年代隨著「お宅族」「お宅化」等詞語的出現(xiàn)，現(xiàn)已經(jīng)很少使用。

現(xiàn)代漢語的第二人稱代詞，就只剩下了“你”和“您”。“你”是通稱，無身份、尊卑、男女之分。“您”是尊稱，一般用于稱呼長輩、上級或值得尊敬的人。在漢語口語中，一般不說“您們”，而通常說“您兩位”、“您老”、“你兩位”等等。

3.第三人稱

第三人稱指表示說者和聽者以外的第三者或事物的人稱。日語的第三人稱有近稱、中稱、遠稱的區(qū)別。如「こちらさま」、「このかた」是近稱，「そちら」「そのかた」是中稱，「あちらさま」「あのかた」是遠稱。

現(xiàn)在，日語中作為第三人稱代詞使用的是「彼」「彼女」，這兩個詞是隨西歐語言的傳入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唯一帶有性別的人稱代詞。一般場合用「彼」「彼女」的時候較多，不過，還是應根據(jù)不同的對象使用不同的稱呼。「彼」「彼女」受到年齡區(qū)域的限制，一般只用于青年男女，不宜對老人、小孩使用。對長輩或值得尊敬的人用「このかた」「あの女の方」等；對一般人用「この人」「その男の人」等；對晚輩、下級用「この者」等。卑稱有「野郎」（男），「あま」（女）等，「こいつ」「やつ」等也用于卑稱。用指示代詞「これ、それ、あれ」稱呼第三人稱時，語氣簡慢，表自謙。

漢語中的第三人稱為“他”，稱女性時為“她”，指事物時用“它”。“她”與日語一樣，也是在引進西方文學著作時才創(chuàng)造出來的。讀音都為“ta”，只是在文字表達上有所區(qū)別。留心一下可以發(fā)現(xiàn)，當我們被稱第三者的時候，如果對方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人，我們一般不用“他”來稱呼，通常是用職務、尊稱來代替。“他”除了表示第三者之外，還可以表示“除我之外的”，“其他的”、“什么”等意思。“他”還用在動詞和數(shù)量詞之間，可表示虛指，如“睡他一覺”、“唱他幾句”。 可見，“他”不僅僅用來指人，還用來指抽象的物。現(xiàn)代漢語人稱代詞中只有“他”能用來表示抽象的物。

三、人稱代詞所蘊含的文化涵義

漢日人稱代詞體系存在著很大的不同，這同兩國的文化心理、思維有很大的關系。

1.相同點

1.1兩國的人稱代詞都有尊卑之分。漢語中，在下對上、卑對尊的情況下，一般稱對方為“您”，或者用“你（您）老人家”、“你（您）老”、“您老爺子”等等。日語中也會根據(jù)對方身份采用不同的人稱代詞。只是現(xiàn)代日語中仍保留了許多表示尊卑的詞語，而現(xiàn)代漢語表尊卑的人稱代詞比古漢語大大減少。

1.2禮貌原則

漢語中有“您”和“你”，“您”是對人的尊稱。向?qū)Ψ奖硎径Y貌時，也使用“您”。此外，漢語中還經(jīng)常用單數(shù)復指或復數(shù)單指的方式來表示謙虛和禮貌。如我們在發(fā)表演講或論文時，經(jīng)常會說“前面我們提到”“據(jù)我們觀察”等等，實際上就是作者自己的意見。日語里雖然有很多第二人稱代詞，但在正式場合和表示尊敬時卻很少使用。一般會在對方的姓或名后加上「さん」或「様」，或者用對方的職務來稱呼對方；在稱呼別人的家人時，會使用親族稱呼，如「お父さん（令尊）、お母さん（令堂）、ご主人（您先生）、奧さん（您太太）」等；或者在名詞之前加上「お」和「ご」兩個接頭詞來表示對別人的尊敬。

2.不同點

2.1內(nèi)外意識

日語中的人稱代詞隨說話對象的不同而使用不同的詞語。這可以看出日本人的“內(nèi)”“外”意識。森田良行在《日語的性格》中指出：「聞き手や話題とする相手をどう待遇するか。外の人間として他人扱いし敬語を積極的に使用するか、それとも內(nèi)々の人間と見なして敬語抜きの親しみのある言葉で済ますか。人を外人間、內(nèi)人間でふるい分けるということが日本語では表現(xiàn)や語彙の選択を左右するのである。」日語中根據(jù)不同的上下關系、親疏關系來確定使用不同的表達方式，這正是“內(nèi)”“外”意識的體現(xiàn)。對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或不熟悉的人，在說話人看來是“外”，因此用「わたくし」等敬語。而對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自己熟悉的人、朋友，在說話人看來是“內(nèi)”，因此用「ぼく」「おれ」等。而漢語里，不管對方身份地位如何，都使用同一個人稱代詞，無“內(nèi)”“外”差別。

2.2稻作文化下孕育的集團意識

公元前3-2世紀前后，日本進入了稻作時代。稻作文化的產(chǎn)生，對日本文化的發(fā)展起了很大的影響。日本人的集團主義就受到了稻作文化的影響。日本可以說是純粹的稻作文化，幾乎不受游牧文化的影響。在日本的歷史上可以說幾乎找不到游牧文化的痕跡。而中國，雖然也是屬于稻作文化圈，但同時也屬于游牧文化圈。中國的北方，如蒙古地區(qū)、西部地區(qū)和西藏地區(qū)等等就是屬于游牧文化圈。在歷史的發(fā)展中，民族大融合、民族大移動促使了漢民族與其他民族的交流，使得游牧文化跟稻作文化得以相互吸收、融合，因此中國的文化中也有游牧文化的身影。

歷代的日本人在高溫多濕的環(huán)境中用共同作業(yè)的方式栽培水稻，耕地共有，從事耕作的方式也是以集體協(xié)作為基礎。從播種、插秧、灌溉、收割到脫谷，無一不需要集體的協(xié)作。由此也形成了以家庭為單位的村落共同體的生活方式，人們互相協(xié)作，相互尊重，彼此間需要對方的幫助。這時，如果什么事情都僅以自己為中心的話，將會給別人，也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因此，比起個人主義，群體意識更受歡迎。這也就是日本今天集團主義的雛形。正如川島武夷在『日本社會の家族の構(gòu)成』一書中所說：「何人も個人として行動することはできないし、獨立な個人としての自分を意識することはできない。」（不管任何人都不能以個人的方式行動，也不會意識到自己是獨立的個體。）這種集團意識也影響到日本的方方面面。日語的人稱代詞，也有集團意識的體現(xiàn)。從對方的立場出發(fā)，用第一人稱來稱呼對方，或者站在對方的角度把自己客體化，就可以說是其集團意識的體現(xiàn)。例如，他們稱呼小孩子為“ぼく”或“ぼくちゃん”。在日語里，“ぼく”是第一人稱代詞，意思為“我”，多用于男性。稱呼小孩子為“ぼく”或“ぼくちゃん”，正是把自己置于小孩子的角度來稱呼。此外，老師對學生，或者父母對子女講到自己時，也會說“先生は……”或“お父さんは……”。在對別人講到自己愿意與大家采取一樣行動時，通常也說“╳╳（自己的姓氏）さんも”，而不用第一人稱代詞。這正體現(xiàn)了他們把自己置于對方的角度，從對方的立場出發(fā)來選擇使用人稱代詞。

與日本以社會為本位的集團主義不同，中國的集團文化，是以家族為本位的宗法集團主義文化。每個人首先要考慮的，是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類，即“人道親親”。從“親親”再引申出對君臣、夫妻、長幼、朋友等一整套處理原則。

2.3“和”的精神

日本在集團意識的背景下，產(chǎn)生了“和”的精神。圣德太子在604年制定的“十七條憲法”第一條就明確規(guī)定“以和為貴，無忤為尊”，把“和”的精神作為日本人的國民性加以制度化、法律化。除此之外，日本還受到中國儒學的影響，儒學思想主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儒學的理念漸漸滲透到日本的文化中，并成為日本文化的基石。“和”漸漸成為日本文化的顯著特征。這同樣也體現(xiàn)在人稱代詞上。日語人稱代詞紛繁復雜，不同的對象采用不同的人稱代詞，表面上看起來是強調(diào)自我意識，實際上是“和”精神的體現(xiàn)。森本哲郎在《日本語の表と裏》里分析人稱代詞時也講到「日本人は自分という一個の人間を?qū)g體としてではなく、機能として考えてきた。」「『わたくし』とか『わたし』とか『ぼく』『おれ』あるいは『こちら』『當方』といったような自分をいいあらわす言葉は、話す相手によって使い分けられ、微妙な人間関係を証言しているのである。これらの言葉は実體としての『自分』をさまざまな角度から考えるために生まれたのではなく、『自分』というものの立場をさまざまに配慮して、あくまで機能的に、対人関係に即して顧るところから數(shù)をふやしていったのだ。」也就是說，日語里之所以有這么多的人稱代詞，實際上就是把“自我”融于“世間”，在微妙的人際關系中尋求自我的存在。把“自我”的立場從各種各樣的角度考慮，在不斷變化的人際關系中不斷地調(diào)整自己的位置。“自我”并不是單獨存在的個體，而是人世間各種人際關系中存在的個體。每個人都必須時刻注意他人的眼光，注意他人對自己的看法，以他人的想法來判斷自己的行為，確立自己的立場，維持微妙的人間關系。

中國的“和”是主張以廣闊的胸襟來容納不同的意見，以促進民族文化的發(fā)展。注重自然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人之間的和諧。“貴和”又以“尚中”聯(lián)系在一起。“中”講究事物的“度”，以適當?shù)摹岸取眮砭S持“和”。

2.4漢語重“你”“我”差別

西周時代的宗法制度以血緣親疏來辨別同宗子孫的尊卑等級關系，更關注現(xiàn)實人類之間的關系，人與人之間更注重“你”“我”差別，嚴格區(qū)分“你”“我”，就連同一集團內(nèi)部也有“你”“我”。漢語里多用人稱代詞來稱呼對方就體現(xiàn)了“你”“我”意識。另外，漢語的人稱代詞里有很深的“他者”意識。在現(xiàn)代漢語中，“他”有“另外的，其他的”的意思，如“他人，他鄉(xiāng)，他日”等。從這些詞中可以體會到一種漠不關己的態(tài)度在里面。另外，“他”還可以用來泛指。現(xiàn)代漢語中，“他”可以用在動詞和數(shù)量詞之間，沒有實際意義，如“睡他一覺”“唱他幾句”等，還可指“另一方面或其他地方”，“早已他去”“留作他用”等。“他”可以兼指人與事，說明“他”作為他者，與物無異。

四、結(jié)論

我們常說，語言和文化是互相連接不可分割的兩個兄弟。語言反映文化，文化心態(tài)又反過來影響語言的發(fā)展。漢語和日語，雖然是截然不同的語種，在語用方面又存在著很大的不同。但我們學語言，決不是僅僅為了學語言，而是通過學語言來了解另一個國家的文化、風俗、民族心態(tài)。通過對比漢日兩種語言的人稱代詞，在了解其語用的同時，也窺探出了漢日兩國的不同文化。日本盡管在文化形成初期大力吸收了漢文化，但在本土發(fā)展時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特征。我們應該取長補短，容納百川，相互促進。這對于學習漢語或是學習日語的我們都是應值得注意的地方。

注釋：

① 見《詩經(jīng)》·大雅·桑柔。

②引自國立國語研究所『「日本大語誌」構(gòu)想の記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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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商鐘嵐（1981-），女，漢，籍貫福建，講師，日語語言文學碩士，單位：廈門大學嘉庚學院，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