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選擇性贍養：兒女厚此薄彼，老父可否說“不”？

莫特

因為父親的過錯，父母數年前離婚。當父母年邁之時，三個兒女在贍養父親還是母親的選擇中均傾向于選母親。兒女厚此薄彼，老父該當何為？

2016年國慶前夕，湘中某縣人民法院審理了這起特殊的贍養糾紛案。對離異的年邁父母，兒女們選擇性贍養，法律如何評說呢？

曾經有負家庭，

今成孤家寡人

時間回溯到2012年1月，春節即將來臨，空氣中處處彌漫著節日氣氛，然而，歡樂與一個家庭無緣。65歲的趙平與小他兩歲的妻子周菊花橫眉冷對，40年婚姻眼看就要毀于一旦。說實在話，趙平不想離婚，他的妻子周菊花也不想離婚，但想到丈夫對自己的傷害，周菊花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原諒他。

幸福的婚姻都相似，破裂的婚姻各不同。再往前回溯到20世紀70年代初，湘中某縣，趙平與周菊花經人介紹走到一起。那時趙平吃的是居民糧，端的是鐵飯碗，讓人無比羨慕，與周圍人相比，甚至會覺得高人一頭。

生活繼續，婚姻前行，一兒兩女相繼降生。趙平和周菊花非常喜歡孩子，特別是周菊花，與孩子的關系十分融洽。相比于嚴父，孩子們也更喜歡慈祥的母親。很快，孩子們上大學的上大學，學技術的學技術，都有了穩定的工作，相繼結婚生子，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而趙平和周菊花，不知不覺就步入了晚年。

兩人本該安享晚年，可誰知一閑下來，事情反而來了，好端端一個家，突然間暗潮涌動。原來，趙平人到晚年不甘寂寞，竟然有了外遇。幾十年廝守，臨老了晚節不保，真讓人想不通。

趙平的地下情人叫鐘娜，小他十來歲。兩人早就認識，原本沒有過多交往，2007年趙平提前退休，每天不是去散步，就是去搓麻將，打發無聊的時光。鐘娜也是麻將桌上的常客，一來二去，兩人越來越投緣，就好上了。兩人藏著掖著，可紙終究包不住火……

2011年，閑言碎語先是傳到了趙平大女兒趙珊的耳朵里。趙珊剛開始根本不相信，可一番調查，發現竟然是真的。她不敢告訴母親，馬上叫來弟弟趙軍、妹妹趙麗商量。商量來商量去，姐弟幾個苦無良策，只好奉勸父親懸崖勒馬，剎車回頭。趙平嘴上答應著兒女，暗地里卻繼續與鐘娜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趙珊姐弟拿父親沒辦法，又不敢告訴母親，只能聽之任之。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又過了幾個月，周菊花知道了真相。

周菊花是個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面對丈夫的背叛，她幾經考慮，選擇了離婚。冷靜下來，趙平不想離婚，但他也無法與鐘娜一刀兩斷。春節前開始，夫妻倆陷入冷戰，春節過完，氣氛也沒有絲毫緩和。徘徊猶豫幾個月，2012年4月，趙平和周菊花來到當地民政局，簽訂離婚協議，分割夫妻財產，走完了四十多年的婚姻歷程。

離婚前，周菊花靠著趙平的收入和積蓄生活，離婚后，趙平的收入與她無關，家里的積蓄也被趙平分走不少，好在兒女孝順，她仍可衣食無憂。父母離婚，過錯全在父親，趙珊三姐弟都堅定地站在母親一邊。趙平情況就不一樣了，兒女們都責怪他，不再去探望他，也不怎么管他。好在，他有退休金，身體也馬馬虎虎，家里雖然清凈了些，但慢慢也就適應了。

年邁需要贍養，

兒女選母棄父

離婚后，65歲的趙平也沒有與鐘娜走到一起，而是在過了一年多后，經人介紹與謝青結了婚。半路夫妻是非多，更何況年過六旬，各自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趙平屬于孤家寡人，兒女們鮮有光顧，謝青卻恰恰相反，孩子們時不時地來看望她。巨大的反差讓趙平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因愧對前妻，愧對兒女，他也無話可說。可終究是快70歲的人了，身體說出毛病就出毛病，一生病，一大堆問題馬上就來了……

先說醫療費，上一趟醫院，幾百元撐不了幾天，每月不到2000元的退休金經不起幾次折騰;再說照顧護理，再婚妻子還算不錯，可總得有人輪換呀，再婚妻子的子女不能指望，自己的孩子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得少，走得快，對他一點兒也不上心。趙平知道，這是孩子們還在怨恨他。時不時地住一下醫院，退休金便花得差不多了，生活費有時都沒有著落，謝青嫁給他圖什么？什么都圖不到啊！很快，原本還算不錯的家庭氛圍完全變了，謝青雖然沒有提出分手，但時不時地會埋怨幾句，謝青的兒女們也開始對趙平不怎么待見。直覺告訴趙平，他在這個新家庭越來越邊緣化，地位直線下降。再看看前妻周菊華，雖然沒有退休金，卻因為有兒女的孝敬，日子過得比他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趙軍，爸身體不好，退休金既要治病，還要日常開支，過不下去了。人老靠子女，我只能靠你了。”兒女不上門，趙平只好屈尊來到兒子家。按中國傳統，贍養責任首先定格在兒子身上，趙平找到兒子，開宗明義，道出了自己的意思，要求趙軍每個月給付1500元贍養費。

“爸，這事兒我一個人做不了主，我得跟姐姐、妹妹商量一下。”兒女都有贍養父母的義務，父親開口，趙軍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你這是不孝，我當年真是白疼你們，白養你們了。”兒子的態度雖然也在趙平的預料之中，可還是讓他無法接受。以前，他在家里說一不二，威望極高，哪料想，如今低聲下氣找兒子討點贍養費，兒子還推三阻四，一點兒不爽快。心里有氣，聲音自然就高了八度，趙平斥責道：“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是我兒子，你的贍養費是你的，趙珊和趙麗，她們的那兩份，我自會去找她們要。”趙平雖然這樣說，可兒子還是沒聽他的，最終，父子倆不歡而散。

將父親打發走后的第二天，趙軍就喊來姐姐、妹妹，一起商量父親的贍養事宜。

“贍養父母，是子女的責任，我們都有兒有女，這方面，我們要為孩子們做好表率。”趙珊作為大姐，首先發言，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緊接著話鋒一轉，做出選擇：“我來贍養母親。”

“我也贍養母親。”趙珊話音剛落，趙麗馬上回應。

表明態度后，姐妹倆把目光投向趙軍。對父母分開贍養，是當地很多家庭的做法，趙珊、趙麗選擇贍養母親，如果趙軍選擇贍養父親，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哪料，趙軍同樣毫不猶豫地把票投給了母親：“父親有退休金，我也選擇贍養母親。”

在年邁父母的贍養問題上，兒女們一致選母棄父，這讓周菊花十分欣慰，可被兒女們視而不見的趙平可就不淡定了。

能否厚此薄彼，

法官如此評說

家庭會議結束，預估父親不會接受姐弟三人討論的結果，趙軍沒敢主動告知父親。過了兩周，趙平電話詢問，知道了兒女們的決議，氣憤和無奈之下，一紙訴狀將兒子和女兒告上法庭。

趙平訴稱，他和前妻育有一子二女，均長大成人，有工作，有收入，有能力。2012年4月，他因性格不合與前妻離婚。離婚后，三個子女只對母親盡贍養義務，對他這個父親不管不問，既無物質上的給付，亦無精神上的探望。他雖有退休金，但數額有限，身體康健之時，尚能應付，但最近兩年來，年邁體弱，多次生病住院，據醫院診斷，難有痊愈之時，今后入院治療恐成常態。因退休金捉襟見肘，多次找兒女商量，要求兒女們支付一定數額的贍養費，均被拒絕。特訴至法院，請求判令三子女承擔贍養義務，每人每月給付贍養費600元。

被父親告上法庭，趙珊三姐弟沒有感到過多壓力。父母離婚之事，親友圈人盡皆知，每人心中都有桿道德的秤，大都譴責趙平，同情周菊花。背叛家庭，錯在趙平，子女們在贍養問題上選母棄父，似乎在情理之中。沒有外界的輿論壓力，對父親提起的訴訟，趙珊三姐弟坦然面對。是父親的婚外情導致了父母離婚，父親對家庭不負責，他自己退休金足夠生活，選擇贍養母親，那是子女的權利，對父親的訴求，三姐弟斷然拒絕。

2016年國慶節前夕，湘中某縣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這起特殊的贍養糾紛案。父親與兒女對簿公堂，父親曾經的背叛會不會成為道德枷鎖，在這場贍養官司中給他帶來無可挽回的負面影響？子女在贍養父母的問題上有沒有選擇權？厚此薄彼行不行？孝和不孝，父親和母親評價不一，甚至截然相反時，又由誰說了算？案件事實并不復雜，然而，法理與情理糾纏在一起，卻讓人頗費思量。

鑒于當事人之間的特殊關系，法官做了大量調解工作，但未能在父親與子女間架起溝通的橋梁，遂依法做出一審判決。

法院認為，根據《婚姻法》的規定，子女對父母有贍養扶助的義務，子女不履行贍養義務時，無勞動能力或生活有困難的父母，有要求子女給付贍養費的權利。當父母在一起共同生活時，對父母的贍養可一并進行，無須分出彼此，但當父母因分居、離婚或其他原因分開生活時，對母親或父親一方的贍養不能替代對另一方的贍養。父母分開生活時，子女父母協商約定分開贍養，即部分子女贍養父親，部分子女贍養母親，是可以的。但選擇性贍養，一要基于父母子女間達成的贍養協議，二要保證父母雙方都能得到基本的養老保障。因此，趙平離婚后再婚，子女應當贍養母親，但對父親趙平的贍養義務同樣不能免除。趙平年邁，雖有退休金，但不足以保障自身生活和醫療支出，有權要求子女承擔贍養義務，支付贍養費用。贍養與否的問題上，三個子女無選擇權，可以討論的只是贍養費的數額。對于贍養費數額多少，法律未有統一的標準，綜合考慮被贍養人的實際需要、贍養義務人的能力和條件、當地的平均生活水平等因素，法院一審判決趙珊、趙軍、趙麗每人每月支付給父親趙平贍養費300元。

一審宣判后，趙珊、趙軍、趙麗平靜地接受了判決。

贍養是子女對父母的法定義務，不管哪方曾有過錯，贍養都不能免除，更不存在選擇的可能。法理與情理同在，親情與贍養齊飛，這才是最高境界……

（文中當事人系化名）

編后：

父母如何對待子女？一碗水端平，這無疑是標準答案。子女如何對待父母？腦袋里蹦出來的詞語，恐怕就不是“一碗水端平”這五個字了。在人們的認識中，子女是個體，撫養教育有太多的不對等，尤其是在父母能力有限時，重男輕女，重此輕彼，似乎并不鮮見，所以一碗水端平才顯得尤為重要。等父母老了，需要子女們贍養了，一來父母多在一起共同生活，孝敬父親與孝敬母親，有時真難分開評價，高低之分沒有意義;二來若父母分開生活，終歸不是無緣無故，背后定有故事，定有原因，或者離婚，或者分居。此時，子女贍養父母，多有喜厭之分，厚薄之別。一碗水端平，內心無此要求，外在無此表現。

這其實無可厚非，因為，對父母贍養義務的履行，沒有任何法律要求必須均等，厚此薄彼，或厚彼薄此，但厚無上限，薄有底線，你不能不履行贍養義務。不管父母哪一方，即便你不喜歡，不情愿，都應當根據當地的生活水平、父母的贍養需要、自身的經濟條件來給付贍養費。像本案這樣，趙珊與弟弟、妹妹對母親的贍養遠優于對父親的贍養，可以;但以此替代對父親的贍養，不行。厚無上限，薄有底線，這是法律的底線，也是法律的高壓線，不可觸碰。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