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汕
聽到李志堅去世,感到震驚,幾年前同他最后一次見面時他健步如飛,一點沒有70多歲的老態,而且精神狀態很好,所以聽到這個噩耗確有一絲悲涼。
李志堅在北京是市委副書記,到體育總局是黨組書記,官至正部,按說我這個連黨員都不是無官無職的普通百姓跟他很難有什么交集,但我們居然還有過幾次不算短的談話,之后我對他懷有深深的感激,盡管他本人并不知道。
那是1995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我接到我院院長高啟祥的電話,這么晚肯定有要緊的事情。果然,他說李志堅書記想找你談話,我驚愕地問:“找我?”高院長說:“他很關心北京的足球,想了解一下情況?!边@真讓我有受寵若驚之感,因為市委副書記完全可以找體育局的領導,我算老幾呢?
第二天我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他的辦公室,他熱情握手,一下減輕了我的緊張感。他滿臉笑容,近視鏡片后信任的目光也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他關心地問了我的年齡和在市社科院研究的方向后說:“我在不少報刊看到你的足球評論,還是很有味道,激情四溢啊,所以要向你了解一下北京的足球。昨天我們市委常委開會還談到,北京有兩個‘市牽動老百姓的心,一個是股市,一個是球市。我對足球一知半解,只是上小學有個體育老師教我踢過幾腳,所以很想和你交流一下,把北京的足球搞得更好,活躍老百姓的文化生活?!敝緢酝締柕煤茉敿?,從國安的發展到球迷的動態都問,談到“京罵”他讓我談談看法,我也是愣頭青,說:“京罵固然不好,影響城市形象,可是京罵不是從北京開始的,咱們北京的報刊又是口誅筆伐,又是展開討論,自己撿了個罵人的先鋒。足球界老前輩年維泗說過,球場這些年罵人真難聽,可報紙還讓大家討論,這不更引人注目了嗎?就如同偷東西,明知不對有必要討論對與不對嗎?”志堅同志沒有表態只是聽著,他特意問了一句:“女球迷罵不罵?”我說女球迷很少罵。
第一次談話我感到很有收益,李志堅作為高級干部確實很有水平,在北京市的宣傳口,提起他都極為欽佩,不是因為他統領著北京市的宣傳文教,而是他懂宣傳,懂老百姓想什么,也更懂得與時俱進。他對北京市的媒體如何有效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又適應市場走向市場做了大量開拓性的改革。90年代初,文藝口面對新的突如其來的形勢有點不知所措,而北京電視劇藝術中心推出的《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紐約》真正做到了群眾滿意、領導滿意,這里都凝聚著志堅同志的心血,而其間不能說沒有風險,因為做宣傳不像搞經濟,經濟沒搞好只是水平或能力的問題,而宣傳出問題就“無小事”了,而志堅同志并不謹小慎微和只求平安,在北京文化領域做出了突出貢獻,這是他睿智、膽魄與水準的體現。90年代初期,李志堅接到北京社科院一份幾萬字的論文,論述文化產業有可能不久成為支柱產業,敏銳的志堅同志極為重視,他親自成立研討班子,撥經費鼓勵科研人員深入調研,而且親自組織討論修改,并很快實施發展北京市的文化產業。如今,北京的文化產業真的為北京市經濟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大家都應該記住他起的開拓性作用。北京宣傳口經歷過那個年代的同志都懷念李志堅掌管宣傳的時代,勇于開拓、大膽探索、環境寬松。說起寬松,很多人都知道,北京當時有一家報紙很有活力,但因為一篇稿件發得不合時宜,其負責人承擔責任調離報社去了另一個單位。就在不久后的春節,這位負責人接到李志堅的電話,對他在新崗位的情況頗為關心。這位負責人感慨地說,志堅以往過年并不給我電話,這個電話用意是很明顯的,就是讓我放下包袱專心工作。
1995年秋,我又接到李志堅書記的電話,他樂呵呵地說:“你的電話怎么一個鐘頭打不進?”我抱歉地說:“家人炒股,與股友探討,耽誤您時間了?!彼P心地問:“賠了嗎?”我說:“打個平手。”他說:“沒賠就好?!碧幪庴w現著平易近人。他讓我第二天再去他辦公室,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寫一寫北京足球的動態,給北京市委常委提供一些信息便于決策。他特意囑咐:“市領導每天看多份文件,所以要簡明扼要。”他還讓秘書給我辦了市委臨時出入證,為了進出方便。他特意問最近看比賽了嗎,我說隨國安去了客場,輸了以后不少球迷哭了,他說:“挺讓人感動!”
說實話,李志堅書記幾次談話也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我的處境。我在北京市社科院文學所多年,但深深感到國家養著那么多人,成天在故紙堆里,一年寫幾篇東西,偶爾出本書也引不來多少讀者,文學不再像改革開放初期那樣擔任多項功能,它已經被邊緣化了。明知路子越走越狹窄,何不另辟蹊徑呢?我喜歡體育,可以研究體育文化、體育產業,我對足球很了解,為什么不能研究呢?尤其北京要申辦奧運會,總要有人研究啊!但這并不被認可,與一些“正統派”相比,我一直被當作不務正業的另類,而李志堅對我的認可也使我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路。李志堅還批示北京市社會科學規劃辦,讓我成立體育文化研究中心,而且批了2萬元經費,這在20年前是很可觀的了。這個研究中心至今仍活躍,發表了幾十萬字的論文,四次受到曾擔任市長的王岐山的批示,劉敬民副市長第一次去洛桑陳述北京申奧就是帶著這個中心的論文作為參考的。直到今天,我退休數年,依然有忙不完的研究工作,尤其體育產業和足球運動成為國家戰略后,我多年的積累更有了用武之地,這真要感謝李志堅同志的鼓勵。我特別記得李志堅書記對我說的一句話:“現在的研究要貼近現實,對當下的改革有見地是最重要的。
李志堅不算足球迷,但對于北京的足球非常用心,后來我寫的不少動態他都親自批示。有件事可能球迷都不知道,1996年有次在工體比賽結束,北京國安隊主教練金志揚看見我把我招呼到一旁,可能他怕圍著他的記者聽見。在一個角落,他皺著眉頭說:“你在體壇周報的文章我看了,別給北京威格瑞足球隊宣傳了。你說咱國安后備人才枯竭,目前培養也來不及,遠水解不了近渴,這些球員都是北京培養的,不給國安還要另立門戶。說不定哪一天一個企業出錢買走,這些球員就成了國安的對手。你也找人呼吁呼吁,為咱北京足球??!”我也感到事態的嚴重,因為北京培養的基本都是國家隊苗子的徐云龍、陶偉、邵佳一、楊璞、薛申等并沒有輸送給國安,其他球隊已經盯住要買走,這對北京足球的后備力量是毀滅性的打擊。于是我寫了一份報告,其中重點提到“要防止北京足球人才的流失”,我論述了其他俱樂部向體委收購球隊常常把青少年隊捆綁,而北京的威格瑞俱樂部截留北京培養的年輕球員不利于北京足球資源的整合。后來我收到李書記寄來的文件,原來這篇建議被打印出來,上面還注明北京日報印刷廠印刷。李書記后來再找我談話,還特意說那份報告給每個市委常委看了。我想,后來威格瑞沒有被外地球隊買走而歸屬了國安,北京市政府起了決定性作用。
2000年李志堅書記到國家體育總局做了黨組書記,成了正部級干部。我兩次收到我們院領導轉給我的李志堅書記的發言稿,讓我看看提提意見。我哪里有資格評論他高屋建瓴的發言啊,只是指出幾處幾十年前比賽的一些小訛誤。我也打聽過這位老領導的情況,我的老友、體育報記者周繼明說:“李志堅確實真有水平,而且特別勤政。”他說過去中國體育報接到領導指示多是哪篇稿件不合適或有什么問題,而李志堅多為鼓勵記者,很多記者在文章發表后很快得到他的批示,要么贊揚要么指出不足。周繼明由于文章觀點犀利,對體育文化有獨到見解,李志堅很愛才,邀請周繼明去他家做客。周繼明的母親聽說很高興,感謝這位“大官”這么看重兒子,李志堅得知就說:“讓你母親一起來我家吧!”還有一件事,李志堅去體壇周報考察,得知一位當年中國體育報的記者因為批評足協的一篇文章被開除,但到了體壇周報卻干得風生水起,他對時任《體壇周報》總編輯瞿優遠說,有機會很想見見這位傳奇記者,怎么會因為一篇文章開除呢。
2011年我去安徽銅陵參加體育局的一個項目論證,后來去九華山。安徽體育局一位年輕同志說李志堅不久前來過,李書記說和夫人以前來過,這次來心情挺沉重,因為夫人患癌癥去世,他在故地沉思良久,晚年喪妻給他的打擊很大。
志堅同志離開北京市委后我一直沒見過他,他日理萬機也不愿打攪他。直到2012年,他參加我的朋友、畫家杜若飛的60歲生日宴會,還是那么一點也沒有高官的架子,還說不時看到我的文章。宴會還沒有動筷,他把我叫到一旁,然后拉著我的手走出去,一直走到他的車旁才松手,他說:“我一般不在外面吃飯,我如果告辭會讓大家都出來送,你就告訴大家我有其他會議,好吧?”上車后他慈祥地和我招手告別,沒想到這是與老書記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