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法語衰退的原因以及推廣戰略

張馨萌

摘要：公元17和18世紀，領土的擴大和國力的增強使得法國成為當時歐洲的中心，而法語也隨著法國國際影響力的提升而成為了第一國際通用語言和外交語言。與此同時，法國殖民地范圍的擴張也將法語的使用范圍拓展到了世界的五大洲。然而好景不長，法語并沒能長期維持自己的國際主導地位：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法語在國際上的地位開始逐步衰退。

法語的衰退主要表現在：首先，在法語國家中，隨著前法屬殖民地的紛紛獨立，法語在相當多的非洲國家中的重要性有所下降；而在法國本國內，法語在學術、經濟等各個領域的使用率逐漸降低，法語中充斥著大量英語借詞的情況令人擔憂。其次，在國際上，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使用英語簽訂的《凡爾賽和約》終結了法語作為唯一的國際性官方語言的地位，法語成為排在英語之后的國際語言；同時，在各大國際組織中，法語也不再是唯一的官方語言，其地位被英語所趕超。

語言的國際推廣對于提升國家軟實力、提高國際地位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因此，為了應對戰后法語國際地位的衰退，法國政府制定了一系列以《憲法》《法語使用法》和《自由交流法》為代表的旨在對內進行法語保護的法律，以及以推動共和國的語言—法語的繁榮與發展、保持法語的國際交流用語的地位和尊重語言與文化的多樣性、推動多語制3個要素為基礎的法語對外推廣政策。在具體實施方面，主要是由外交部、文化部和教育部三大政府部門進行統籌規劃，并由其下屬機構負責執行。但法國政府在保證法語推廣的官方機構各司其職的同時，也十分重視依靠法語推廣和保護的各個民間組織和機構，并給予大力的支持。除此之外，法國最重要的法語國際推廣機構是法語聯盟（Alliance fran?aise），它以其獨特的“政府支持、民間運作”的運營機制和“語言推廣與文化傳播并重”的雙重使命在法語推廣中，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法語推廣；策略；機構

法國法語國際推廣策略的實施背景

現代法語地位的衰退

公元842年《斯特拉斯堡誓詞》的宣布標志著法語的正式形成。在此之后，法語的發展經歷了古法語（公元9-13世紀）、中古法語（公元14-16世紀）和近現代法語（公元17世紀至今）3個階段。17世紀，法國的國力達到了鼎盛時期—路易十四擴大了法國的疆域，使其成為當時歐洲最強大的國家和文化中心。國家實力的增強使得法語在17和18世紀取代了拉丁語，成為歐洲的外交語言和上流社會的通用語言。同時，隨著法屬殖民地的擴張，法語的使用逐漸擴展到非洲、東南亞甚至美洲的許多國家，法語也因此在國際上一度占據不可替代的主導地位。

然而，法語的國際地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開始逐步衰退。在美國的迅速崛起中，英語一步步取代了法語的優越地位，成為了新的國際語言。法語的國際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和沖擊。一、法語在法語國家中地位的衰退

（一）在非洲法語國家中

隨著法屬殖民地的紛紛獨立，在很多非洲國家中，法語的地位都有所下降。例如在盧旺達，法語在2008年失去了官方語言的地位，盧旺達語和英語成為了現在的官方語言；而在中非共和國、乍得等國家，法語由原來唯一的官方語言變為官方語言之一。盡管這些原法屬殖民地國家仍講法語，但法語的地位有逐漸被本民族語言所取代的趨勢，因而說法語的人數也有大幅度的減少。此外，法語在非洲產生了很多變體，大體可分為三類：西非、中非、東非的非洲黑人法語。所有非洲法語的變體都跟標準法語的發音和詞匯有不同之處，甚至在非洲各地的法語發音也會有很大的差異，例如摩洛哥的法語與塞內加爾的發音就非常不一樣。在詞匯方面，這些國家中，法語受到本民族語言的影響，表現出相當大的地方色彩，比如產生了一些當地特有的新詞，或者根據當地情況對某些詞的詞義做出了一定的改變等。

（二）在加拿大和東南亞國家中

1、在加拿大

法國人于17世紀初進入現今的加拿大魁北克省，建立“新法國”（La Nouvelle-France）。加拿大的第一部憲法《英屬北美法案》就已經明確了英語和法語具有同樣重要的地位。而1982年的《加拿大人權法案》（la Charte des droits etlibertes de la personne）作為憲法修正案之一，進一步明確規定了加拿大的官方語言是英語和法語，兩種語言在所有國會和政府的機構中都享有平等的地位和權利。

加拿大現今共有人口約3 400萬，其中只有600萬人說法語，而魁北克省占了500多萬。魁北克于1977年通過了《法語法案》

2、在東南亞

在前法屬印度支那三國中，目前法語在越南的使用率最低。事實上，從19世紀60年代法國占領越南，到1954年越南獨立，法語在歷史上從未真正成為越南的通用語言。在1954年之后，法語在越南北部被廢除；1975年在南部也基本消失，被英語所取代。因此，如今越南講法語的人數只占總人口的不到0.1%，且以老年人居多。但是在獨立前，越南的學者、科學家通常是在法國大學中接受高等教育，法語因而成為了學術、科學用語。直到現在，法語仍然被看作是重要的教育以及獲取和交流信息、知識的語言（尤其是在法律、醫學、農學、人文科學和技術方面）。此外，越南在聯合國使用的語言依然是法語，并在首都河內承辦了1997年的法語國家峰會，以加強與法語國家（特別是法國）在經濟、語言和文化上的交流與合作。

在老撾和柬埔寨，法語只在兩國成為法國殖民地時期一度占據主導地位。兩國分別于1949和1953年宣布獨立，法語隨即被民族語言所取代，完全淪為一門外語。

（三）在法國本土

在法國國內，法語受到英語巨大的沖擊和影響。由于戰后美國的崛起，美國的文化影響力在國際上日益擴大，在日常生活中，大量的英語詞匯隨著英美電影、電視、小說等進入法語。尤其是在年輕人身上，大量如e-mail，shopping，rap等英語詞匯充斥著他們的日常交際。對于很多人來說，說英語不僅僅是一種交流的需要，更是一種時尚的表現。在美國電影和電視劇逐漸占領了法國人的屏幕的同時，法國本土電影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據《費加羅報》（Le Figaro）報道，盡管法國電影在美國電影的沖擊下仍保留了30%的本國市場，但在整個歐洲其市場份額只有10%。

在學術界，由于美國在科技方面居于領先地位，各類科技文章大部分選擇使用英語，導致大量科技術語只有英語詞匯的表達法，因此為了方便論文的撰寫及被外國讀者所查閱，越來越多的法國學者也選擇用英語撰寫學術論文。與此同時，為了使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更多的人了解，法國學者紛紛出國參加用英語舉辦的學術研討會，甚至在法國國內舉辦的國際會議也將英語作為唯一的會議語言。為應對這一問題，自20世紀70年代初以來，法國成立了一些委員會，專門負責將英語中的科技術語轉變為相應的法語單詞，但是這一舉措并沒有取得預期的成效。

在經濟方面，得益于美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和自由經濟的盛行，英語被認為是國際通用的經貿語言，因此各國間的經貿往來通常使用英語。在法國，從事國際業務的大公司都要求員工具有用英語工作的能力：“我不想看到任何不會英語的人來應聘”，某大公司的總裁如是說；另一集團的董事長也要求“辦公室里不能出現一個法語詞”。一些法國本土的企業也要求員工使用英語作為工作語言，良好的英語水平成為找到工作的必要條件甚至首要條件。在2008年的《法語和法國方言總署關于法語使用的報告》中，我們可以看到：規模為20人以上的公司中，有26%（即約180萬人）的員工被要求在工作中使用外語。其中最常用的外語為英語，占總數的89%。此外，32%（約227萬人）的員工在工作中需要閱讀外語資料，其中22%對此感到不方便。

除了受到英語的影響之外，由于法國青少年對法語學習的重視程度和閱讀量的降低，學生的讀寫水平有明顯的下降。青年一代的法語水平日益下降已經被當做一個社會熱點問題引發了全民的思考。卡昂大學文學系的教授畢高先生對此深有體會：“每張文學系學生的考卷上都有錯別字，大一學生的試卷上平均有10個拼寫錯誤。在一些大三學生的試卷上居然能找出50個錯別字！”而這一現象在法國是具有普遍意義的，當今大學生的法語水平令教師們感到十分擔憂。為了應對這一問題，有的大學（如波爾多新聞學院）在考試中加入“法語聽寫”以促使學生加強對法語的重視。法國文化部則每年舉辦一次“全民聽寫比賽”，并由法國國有電視臺全國直播，通過聽寫這項活動增強法語的娛樂性和全民性，以吸引更多的民眾參與其中，并進一步激發人民對于法語的熱愛和自豪感。

盡管統計數據表明法語中的英語借詞數只占據法語詞典的不到7%，但這些借詞使用的頻率卻相當高。尤其對于某一特定行業或特定人群來說，在一篇3到4頁的文章中同一個英語單詞可能會反復出現幾十次。因此英語借詞對于法語來說也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沖擊。

二、法語在國際上地位的衰退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使用英語簽訂的《凡爾賽和約》終結了法語作為唯一的國際性官方語言的地位。在此之后，法語的國際地位逐漸衰落并被英語所取代，地位屈居英語之后，成為排在第二位的國際通用語言。在聯合國及其下屬機構、國際奧委會等國際組織中，法語由原來的唯一官方語言成為排在英語之后的官方語言之一，法語的使用率也因為英語的影響而不斷下降。例如：在歐盟內部，法語的使用也日漸衰落：1997年，歐盟文件40%以法語起草，45%用英語起草。2008年，用法語起草的文件下降到14}，英語起草文件則提高到72%。而2009年，法語起草文件數又減少到11%。除此之外，世界各國學校中選擇法語為第一外語的人數也有所下降。

當然，盡管在當今法語的國際地位有所衰落并遭受了一系列沖擊，但它仍然是國際上一門十分重要的語言。2007年，全球講法語人數超過2億。雖然人數并不算多，但講法語的人口和國家分布卻十分廣泛—五大洲的40多個國家和地區。因此，按照全球分布面積來看，法語是繼英語之后的世界第二大語言。而在國際組織中，法語雖然己經不再是第一使用語言，但由于其用法的嚴謹性，它仍是國際性外交活動最重要的應用語言之一：國際上許多重要的文件都是用法語書寫，聯合國也規定法語為第一書寫語言。此外，法語還是很多國際組織（歐盟、國際奧委會、法語國家國際組織、世貿組織、國際足聯、國際紅十字會等）的官方語言。

語言國際推廣的重要意義

語言推廣作為一個國家文化外交的重要手段和方式，是傳播本國文化的先導，是提升國家形象以及國際影響力的關鍵。因此進行語言的國際推廣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提升國家軟實力

“軟實力”（soft power）這一概念最早是由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Josef snye）提出來的。1990年，他分別在《政治學季刊》和《外交政策》雜志上發表《變化中的世界力量的本質》和《軟實力》等一系列論文，并在此基礎上出版了《美國定能領導世界嗎》（《Bound to Lead：The Changing Nature of American Power》）一書，提出了“軟實力”的概念。他指出，一個國家的綜合國力既包括由經濟、科技、軍事實力等表現出來的“硬實力”，也包括以文化和意識形態吸弓}力體現出來的“軟實力”。“……硬實力和軟實力依然重要，但是在信息時代，軟實力正變得比以往更為突出。”通過提高文化軟實力來提升國家的國際影響力是一個國家進行文化外交的主要方式。文化外交這一概念最早是由美國外交史學家拉爾夫·特納（（Larf Turner）于20世紀40年代提出的，隨后由美國外交史專家弗蘭克濘柯維奇（FrankA.Ninkovich）進行了系統的闡述和發展。弗蘭克·寧柯維奇從“文化服務于政治目的”的角度來解讀文化外交，指出文化外交“首先是國際政治中運用文化影響的特殊政策工具”。作為聯系各個國家之間的橋梁和增進彼此間相互了解和合作的紐帶，文化外交在當前的國際社會中對于國際關系的重要意義是毋庸置疑的。

美國著名政治學家薩繆爾·亨廷頓（Huntington.Samuel.P）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中提出的“文明沖突”觀點也說明了文化對于一個國家的重要性。他指出：冷戰后世界沖突的基本根源將是文化的差異，主宰全球的將是“文明的沖突”。而語言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與文化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不能脫離文化而存在；而拋開語言談文化也是片面、不切實際的。學習一門語言的同時也是在學習這門語言所承載的文化，有助于深化對這個國家的理解。因此，進行語言的國際推廣的同時，也是在對本國文化進行傳播，是一種間接、溫和的文化外交方式，而這種滲透式的影響方式比起強制性的文化擴張而言，更加有利于國家軟實力的提升。

二、提高國際地位

做好語言的國際推廣工作能夠增加其他國家對該語言的了解和需求，激發人們的學習興趣。當一門語言在國際上的學習人數增加了，這個國家的文化軟實力和國際影響力將會得到提升，最終必然會帶來其國際地位的提高。

受其輝煌的歷史所影響，法國人一直以來都十分以自己的語言為自豪，他們對于法語的熱愛程度之高在國際上也是十分罕見的。但也正因如此，兩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法語國際地位的衰落對法國人無疑是相當沉重的打擊，也嚴重損害了他們的民族自尊心。因此，在承受著巨大心理落差的同時，對法語的現狀極不甘心的法國政府努力扭轉這一局面，維護法語在國際上的“大語種”地位。

挽回面子和尊嚴只是法國政府加強法語國際推廣的動機之一，但這場語言保衛戰能夠為法國帶來的益處卻遠不止如此。對于戰后國際地位大幅下降的法國來說，受其有限的綜合國力的制約，想要“拿二等車票坐頭等車廂”并繼續在國際舞臺上發揮重要作用的難度很大。而要在短時間之內迅速提升國力，達到在軍事和經濟上足以跟美國相抗衡也是不現實的。這時，語言這一軟實力就成為了確保法國繼續在國際上發揮重要作用的最可行、最有效的途徑，因此法語的國際推廣被政府看做是恢復法國大國地位的重要方式。而如今，法語雖然已經不再是世界第一語言，它的影響力跟除了英語以外的其他語言相比還是更勝一籌。比如在諸多國際組織中，法語依然是官方語言之一，法國政府也因此可以利用法語的地位，擴大法國在這些國際組織中的影響。除此之外，路易十四（Louis XIV）時期法國國力的強盛使法國在17和18世紀中成為歐洲的文化中心，各國的文學家們紛紛使用法語進行創作，貴族們也以說法語為榮。雖然之后法國的國力有所衰落，但它一直保持著其文化大國的地位和形象，因而法語也依舊被看作是“文化修養”、“上層社會”的象征。就連在當今的美國，人們也認為會說法語是優雅、高貴的表現。所以，保持法語的文化重要性對于維護和提升法國的大國形象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在英美文化產品泛濫的今天，單純地在國內進行語言保護己經無法阻止其衰退，不是長久之計。只有積極正面出擊，將語言推向世界，進行語言的國際推廣才是法國抵抗英美文化入侵，保護本國的價值觀和文化的有效方式。由此可見，通過推廣法語、加強法語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來提升法國的國際地位無疑是法國政府最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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