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故容管經略招討處置等使李行素墓志》跋

李宗俊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西安 71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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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唐研究】

《唐故容管經略招討處置等使李行素墓志》跋

李宗俊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西安 710062)

唐李行素墓志史料價值極高，志主李行素，大約生活在晚唐宣宗、懿宗朝，兩“唐書”無立其傳，有事跡見于《資治通鑒》懿宗咸通五年，時任唐邕州節度副使。志文對于唐朝鎮壓浙東海賊裘甫事、咸通年間唐軍與南詔和南蠻的戰爭等史事皆有印證或補正史書的作用。尤其志文所提咸通八年(867)志主出使西涼，“和斷”嗢末羌與張議潮，說服勢力逐漸做大的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奉笏入朝等事，對于彌補正史及敦煌文獻之不足，理清歸義軍相關史事，以及認識嗢末的族屬和晚唐涼州的政局均具有重要意義。

李行素墓志；唐代；嗢末羌；張議潮

唐李行素墓志為近年在西安出土的一方墓志，碑石近入藏大唐西市博物館，筆者前面獲其墓志拓本一幀，初做考釋，頗感史料價值極高，謹為之跋，刊布于眾，供同仁研究。墓志蓋無存，僅從志文拓幀來看，該墓志高、寬各54 cm，楷書35行，滿行35字，實有1092字。個別字跡漫漶不清，大部分保存完整。謹將志文迻錄并標點如下：

唐故容管經略招討處置等使檢校右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隴西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贈工部尚書李公墓志銘并序

嶺南東道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充諸道供軍糧料使中大夫檢校禮部尚書使持節都督廣州諸軍事兼廣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鄭愚撰

揭揭云麾，處士承之。皇考蓬丘，高第是宜。公生俊奇，君子知機，服嶺鵲起，會稽虎威。

志主李行素，大約生活在晚唐宣宗、懿宗朝，兩“唐書”無立其傳，有事跡見于《資治通鑒》卷250懿宗咸通五年(864)，時任唐邕州節度副使。今由其志文可知，唐懿宗咸通八年(867)至十年(869)，志主官至容州經略招討使。

但志主本人卻多年連舉進士不及第，只好“拂衣杖劍而游，乘桴于海，安南奏知唐林州軍州事”。安南，是指安南都護府，治所在宋平(今越南河內)。唐林州，是唐初設在安南的一個州，治所大約在今越南河內市西北紅河南岸山西城一帶。“知軍州事”，為主持一州的軍隊和民政事務。說明志主闡揚其將門家風，從此投筆從戎，以武官仕進，多年任職安南。后歷任知唐林州軍州事、當州刺史、藤州刺史、瓊州刺史招討儋耳朱(珠)崖五郡事、御史丞、邕州節度副使等職。在任御史丞邕州節度副使期間，又因戰功卓著被朝廷加御史大夫，并令其罷鎮來朝任職，又授太府少卿。在朝廷任太府少卿期間，李行素一度被委任專使出使西涼。咸通八年出使回來后，又被委任為容州經略招討使檢校右散騎常侍任職嶺南，直至咸通十年病逝于容州刺史任上。在墓主的生平事跡與以上任職中，竊以為明顯具有印證或補正史書的有以下幾項：

結合志主生平事跡，在唐軍鎮壓裘甫起義之際，志主恰好在安南都護府管轄的林州任軍州事，說明他是跟隨安南都護王式調往浙東前去鎮壓，人事皆合，說明他確實是鎮壓襲甫起義軍的主要軍將。志文謂其“以偏師擒獲裘甫”，應該屬實，并因功受賞，相繼得授當州刺史、藤州刺史、瓊州刺史兼招討儋耳朱(珠)崖五郡事，后又至御史丞、邕州節度副使。

其二，咸通五年于邕州搶修城防保全唐軍。對于志主擔任邕州節度副使期間的功績，志文謂：“哀牢益暴，又以公官御史丞，副邕州節度。寇果圍朗寧，王師不振。公親擐甲開壘而出，首敢死之士，捐不貲之身，奮而走之，褰斬無數。又上其功，加御史大夫。”哀牢，指哀牢山，位于今云南省中部大山，這里代指嶺南邕州一帶。邕州朗寧郡，治宣化縣(今廣西南寧市南、郁江南岸)，轄境相當今右江中下游及邕江流域一帶。前文提及，志主任唐邕州節度副使的事跡亦見于正史。《資治通鑒》記載：咸通元年，就在唐朝全力調集安南等處精兵鎮壓浙東裘甫起義之際，“安南土蠻引南詔兵合三萬余人乘虛攻交趾”，隨后相繼攻陷唐交趾與邕州，安南告急。咸通四年(863)，南詔進犯邕州，為了鎮壓南蠻的叛亂及南詔的進攻，朝廷調派義武節度使康承訓為邕州節度使兼領安南及諸軍行營前往邕州。咸通五年，康承訓至邕州，但隨之發生了唐軍大敗而康承訓虛奏捷報的鬧劇。上引書載：“康承訓至邕州，蠻寇益熾，詔發許、滑、青、汴、兗、鄆、宣、潤八道兵以授之。”但康承訓自恃兵眾而不設備。五年三月，南詔率群蠻六萬再攻邕州，將及州境，承訓方遣萬人出戰，以獠人為向導。結果，因康承訓冒然應戰，唐軍猝不及防，致使唐軍受南詔、群蠻大軍襲擊，傷亡八千余人，唐兵大敗，唯兗海軍遲一日到而免。志文亦謂：“寇果圍朗寧，王師不振”，正是唐軍大敗的真實寫照。消息傳來，承訓聞訊驚慌失措。危難之際，幸有邕州節度副使李行素的搶修城防工事，才避免了全軍覆滅的慘劇。史書所謂“節度副使李行素帥眾治壕柵，甫畢，蠻軍已合圍”。后經諸將夜半分兵出營襲擊蠻軍，“小將率三百勇士夜出燒蠻營，殺傷五百余人。蠻兵大驚，遂解圍退去。”隨之，“承訓命諸軍追擊，殺蠻兵脅從不過三百。而飛表告捷，稱大破蠻兵。朝廷賞功，加康承訓檢校右仆射，賞破蠻之功也。”[2]8108-8109在這次戰役中，康承訓不言唐軍的大敗，而以之后的僥幸小勝虛奏捷報的鬧劇留為了史書笑柄，而李行素因及時搶修城防工事而保全了唐軍，卻留名史冊。而今結合史書與志文可知，這次戰役中李行素功績不僅在此，之后還能身先士卒，主動出擊，殺敵立功。所以，隨后因功被朝廷加官御史大夫，并令其罷鎮來朝任職。

其三，咸通八年出使西涼，完成重大使命。咸通五年于李行素在任邕州節度副使立功的事跡之后，志文記：

墓志最后的銘文中又贊曰：

李行素來朝任職的具體時間不詳，史書不載，志文亦未明言。但結合相關史書及敦煌文書來看，應該是咸通七年(866),此正好與前引其事跡相合。因咸通五年之后，唐朝繼續調集大軍圍剿，咸通七年，南蠻與南詔的這次叛亂方得到鎮壓。

在朝廷任太府少卿期間，李行素一度被委任專使出使西涼。而他的這次西涼之行，竟然關涉張議潮入朝事及張議潮歸義軍與嗢末爭奪涼州的史事。沙州歸義軍首任節度使張議潮入朝事與該時期涼州的政局，為近年來根據敦煌文獻研究歸義軍史與晚唐涼州及西北政局等問題中的難點，因文獻不足，爭議很大。今依該志文，便可大大推進對以上問題的研究。據筆者考證，李行素這次代表中央出使西涼州，斡旋“和斷”嗢末羌與張議潮的應該正是對涼州的控制權；而志主李行素這次單車西使，完成的另一個出使任務，就是要軟硬兼施，說服勢力逐漸做大的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奉笏入朝，這樣就實現了唐朝中央對他的羈縻控制，并通過分割涼州而實際削弱了歸義軍的勢力，從而解除了唐朝中央對張議潮歸義軍政權的后顧之憂。李行素墓志不僅彌補了正史及敦煌文獻之不足，理清了相關史事，而且對于嗢末的族屬及晚唐涼州的政局也有了新的認識。有關該問題的詳細論證，筆者另有撰文。

志文撰者鄭愚，兩“唐書”無其傳，但史書多處提及其事跡，為唐文宗開成二年(837)進士，做過朝廷里秘書省校書郎(主管校勘史籍和訂正文書訛誤的官員)。咸通初年授桂管觀察使。咸通三年，南詔與南蠻五萬攻唐安南，都護蔡襲告急，鄭愚臨危受命，曾任邕州節度使。咸通四年，邕州告急，“鄭愚懼，自言儒臣無將略，請任武臣”，朝廷召義武節度使康承訓代鄭愚任邕州節度使[2]8104。應該是在這期間，與志主李行素共事相知多年。另根據志文，大約在咸通八年后志主初任容州刺史期間，鄭愚曾任中書舍人。隋唐時，中書舍人在中書省掌制誥，正與志文稱作者熟悉朝廷頒發褒獎志主的詔書時的身份相符。而在撰寫該志文之際，鄭愚已經再次調任嶺南，為東道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充諸道供軍糧料使、中大夫、檢校禮部尚書使持節都督廣州諸軍事兼廣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四年間，鄭愚一度晉升為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實際上的丞相。唐僖宗中和元年(881)，黃巢軍攻入廣州，隨后又移師直指京城長安，他再度臨危受命，被召回京，官拜尚書左仆射，在任三年，病故于任上。鄭愚也是見諸詩史的第一位香山籍詩人。《全唐詩》輯錄了他的一首題為《泛石岐海》的詩，這也是歷史上的第一首用白描手法吟詠香山風物的詩歌。他還寫過一首《醉題廣州使院》：“昔年百姓受饑荒，太守貪殘似虎狼。今日海隅魚米賤，大須慚愧石榴黃。”詩中表達了對民生疾苦的體恤與對豐年的由衷喜悅，深受讀者喜愛。

最后，關于志主的葬地京兆府萬年縣龍首鄉南陳村。京兆府萬年縣龍首鄉因龍首原而得名,又叫東龍首鄉，以區別于長安縣的西龍首鄉。此鄉橫跨浐河，大致位于長安城東，宋敏求《長安志》謂：“龍首鄉，在縣東一十五里，管村三十五。”[6]根據已經發現的墓志，已有學者考證出，唐代京兆府萬年縣龍首鄉有東陳村、西陳村[7]，今由此志文又可知，該鄉尚有南陳村。

[1]魏徵.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2]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

[3]吳廷燮.唐方鎮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80：1084.

[4]王定保.唐摭言[M].北京:中華書局，1959:82.

[5]張讀.宣室志[M].侯志明點校.西安：三秦出版社，1983：125.

[6]宋敏求.長安志[M].辛德勇，郎潔點校.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357.

[7]徐暢，唐萬年.長安縣鄉里村考訂補[G]∥唐史論叢：第21輯.西安：三秦出版社，2015：158.

[責任編輯 朱偉東]

Postscript to Li Xing-su’s Epigraph

LI Zong-jun

(CollegeofHistoryandCulture,ShaanxiNormalUniversity,Xi’an710062,China)

Li Xing-su’s epigraph is of great historical value. Li Xing-su lived in the periods of Emperor Tang Xuan Zong and Emperor Tang Yi Zong of the late Tang Dynasty. It was a pity that there wasn’t much record about him, yet his story could be found inZiZhiTongJian(HistoryasaMirror). In the 5thyear of Xiantong Period, he served as a deputy military governor of Yongzhou Prefecture. The epigraph is helpful in verifying, supplementing and correcting historical records such as Qiu Fu’s sea robbery in the east of Zhejiang province, and the war conflicts between Tang troops and the aboriginal tribesmen in the south in Xiantong Period. In the 8thyear of Xiantong Period, Li Xing-su was sent to Xi Liang, coordinated with Wamoqiang and Zhang Yi-chao, and even persuaded Zhang Yi-chao, a military governor of the rising Gui-Yi-Jun, to see the emperor in response to the imperial order. Li Xing-su’s above-mentioned deeds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amending and supplementing history books and Dunhuang manuscripts, clarifying the relevant historical events about Gui-Yi-Jun, and gaining a deep insight into Wamoqiang’s ethnic origin and the political situation in Liangzhou prefecture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Li Xing-su’s epigraph; Tang Dynasty; Wamoqiang; Zhang Yi-chao

K877.45

A

1001-0300(2016)06-0005-05

2016-05-27

李宗俊，男，甘肅古浪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史學博士，主要從事唐代歷史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