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笑煒
在派系林立的環保產業、面對咄咄逼人的競爭對手,文一波首先考慮的是如何讓桑德生存下去。
不久前,桑德集團創始人文一波在固廢戰略論壇上的一番講話引起了環保界的一番轟動,這位畢業于清華大學,能提出一針見血環保對策的企業家,再次提出了桑德集團“互聯網+環衛”的戰略,讓市場對于解決日益增長的垃圾處理問題又增添了一份信心。
身材并不高大、皮膚白凈的文一波畢業于清華大學,被譽為環保產業“破局者”,在公開場合,文一波待人溫和,看上去并不像一個在商場拼殺多年的老手。
“人們稱我為破局者,我認為不是破壞的破,而是打破的破。”文一波常常說起這句話。
作為垃圾處理產業的后來者,桑德選擇反其道而行之。在他看來,未來的固廢產業應當聚焦在產業鏈前端,也就是打破現有以焚燒發電為主的末端處理環節,尋找一種源頭減量為主的綜合性處理處置方式。
這不是文一波第一次和整個行業都走在幾乎相反的方向上。十幾年前,正是這種反其道而行之讓桑德一躍成為中國水務處理市場上的新星。
不過,和當下一樣,文一波的“反叛”似乎都是一種被逼無奈。互聯網大潮沖擊下,文一波算是主動迎擊的環保企業家。他試圖織一張環衛網,并用這張網串起旗下各個產業,呼應中國固廢處理處置生產方式。在業界同仁大并購、跑馬圈地時期,文一波卻在講述一個關于“互聯網+環衛”的故事。
但對于一些人來說,這意味著破壞現有焚燒為主的游戲規則,因而讓對手大為惱火。在派系林立的環保產業,面對先行進入資本市場,咄咄逼人的競爭對手,文一波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因為他長期面對的大課題是“讓桑德活下去。”
兩條腿走路
上世紀末,畢業于清華大學環境工程系的文一波自立門戶成立了桑德集團,命運由此改變。
文一波出生于湖南湘潭,性格中有著湖南人愛折騰的基因。曉清環保董事長韓小清評價文一波:“他敢做一些別人不敢嘗試的想法,在當時為數不多的環保企業家中非常勇于創新。”
若干年后,文一波在為數不多的采訪場合,談及桑德創建初期的經歷,其從創建初期到終完成上市目標的十年間所遇到的艱難困頓時,文一波回憶當時由于處于特殊的行業背景下,離開政府機關,進入民企,企業的生存異常地艱難。尤其是1993、1994年剛開始下海時的失敗更是迎面一擊,如數家珍歷歷在目。
當時,國內環保企業主要以EPC為主。由于EPC經驗不足,文一波多次被國內環保領軍企業——曉清環保擊敗。之后,文一波開始嘗試別的方式,BOT的概念也因此在國內環保產業出現。
當時多數污水處理廠為事業單位,資金不足,處理能力差。到了2000年的時候,文一波提出了中華碧水計劃,在他看來我國城鎮日排放污水總量約為1.37億噸,但達到國家二級排放標準的污水治理量只有大約0.1億噸,90%的城市污水未處理達標就直接排放導致了嚴重的水污染全中國。后來,文一波嘗試以BOT模式進行,由于當時從業者普遍對BOT感到陌生,桑德也因BOT模式進入快速增長的階段,現在位于北京的肖家河污水處理廠成為了桑德起源,這也是中國早期BOT項目之一。
十二五期間,由于污水處理市場的飽和,多數公司將目光轉向垃圾處理產業。隨著住建部將垃圾發電納入可再生能源補貼,業內人士預計,垃圾發電產業即將迎來10年增長期。從那時起,文一波開頻繁造訪各地城建系統,希望將桑德集團另一板塊——桑德環境打造成為支撐桑德固廢業務的重心。
“梳理環保公司的成長路徑你會發現一個現象,都是固廢水務兩條腿走路,畢竟都和城建系統打交道,你把水務拿下了,說明你把政府關系做通了,那你干嘛不順道再去做個垃圾發電廠 ?北控、光大也好,本質都是兩條腿走路,桑德也是這個套路。”首創環境一位離職高管告訴《能源》記者。
然而,垃圾發電產業卻與水務有著較大差別。“從市場角度看,位于長三角、珠三角的優質項目早已被地方環衛系統壟斷,大多數二三線城市實質在虧損運營。沒有競爭對手那樣強大的圈地能力,桑德錯失了一線城市的優質資源。”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能源》記者。
由于焚燒發電產業的幾近飽和,桑德要想站穩腳跟,必須打破常規,改變跑馬圈地的思路,文一波選擇了不同的方向。
打破常規的布局
在北京房山區某小區內,兩名年輕人正用手機掃描一處回收箱上的二維碼。這是桑德回收聯盟的二維碼,但吸引他們的不僅僅是APP預約上門回收服務,還有回收完成后獲取積分獎勵。居民可通過移動終端實時查詢分類回收記錄和積分獎勵情況,通過線上積分商城兌換各類生活用品。
據啟迪桑德一位內部員工說,這單單是他們推廣再生資源網中的一處,實際上他們已經在包括北京、上海、西安等多個一線城市投放了類似的站點。
近兩年以來,文一波經過多輪融資,收購了多家電子廢棄物公司,開始了新的環保之旅。
目前,我國主流生活垃圾處理處置主要分為垃圾焚燒發電和垃圾填埋。伴隨著填埋場的飽和,“十三五“期間,垃圾焚燒將更多的取代填埋,成為主要的處理處置方式。
由于垃圾焚燒發電采取兩頭補貼的方式,處理每噸生活垃圾補貼20-200元不等,而發出的電量又可以獲得可再生能源補貼,并被電網收購,因此決定一個垃圾焚燒發電盈利的根本來源于原料——生活垃圾的處理量,普遍認為的盈虧平衡點在1000噸/日處理量。
但事實上,離開長三角、珠三角,垃圾發電走向內地,盈利難以保障。作為環保企業,他開始嘗試源頭分類,帶領桑德走上了一條不尋常的道路。
文一波認為,生活垃圾處理處置是個全產業鏈的事情,需要分選、運輸、處理、處置等不同角色的企業協同完成,而非簡單的一燒一埋。因此,以并購開始,打造環衛產業鏈是桑德的第一步。
2014年4月起,啟迪桑德定向增發95億,加速布局“互聯網+環衛一體化運營平臺”,打通固廢、市政環衛與再生資源回收領域產業鏈條。從那時起,桑德走上的大并購的思路,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16年,收購企業達12家之多,主要都是收購電子廢棄物公司、金屬再利用公司。
互聯網大潮下,文一波算是為數不多主動迎擊的環保企業家。他認為,互聯網給垃圾分類建立了契機,他試圖織一張環衛網,并用這張網串起收至旗下各個產業。
盡管垃圾源頭減量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被提出,但具體如何實施卻成為當下從業者普遍的疑慮。
對于一些從業者來說,令人津津樂道的并不是桑德的理念多么新穎。一位環保產業人士認為:“至少,在鄰壁效應頻頻爆發,低價競標之風泛濫的垃圾焚燒發電產業,我們卻需要打破現有模式。”
截至目前,環衛事業已初具規模,根據桑德集團公布的2015年的全年業績,其中,桑德再生資源以年拆解能力已經達到行業109年總拆解能力的十分之一多,市場占有率已經趕超格林美,與中再生、格林美三家形成三足鼎立,總拆解量超過行業四成。截至2016年4月份,桑德再生電子廢棄物年拆解能力已經達到2020萬臺,位居行業第一。而2016年,桑德再生的業務收入有望超過30億元。
綁定啟迪系
一次次走在同行業的對立面,是文一波十幾年創業生涯不可回避的境況。這是作為后來者的無奈。更加無奈的是,這并不只是文一波或者說是桑德唯一需要面對的難題。
兩年前的一次做空危機,讓文一波親手將自己一手打造的公司與清華啟迪系捆綁了一起。
民營企業一向離不開強人治理,桑德在環衛領域的急速擴張,離不開文一波高超的資本運作,而文一波的資本運作,又離不開“清華系”的身份角色。
“清華系”不同險資市場的“安邦系”、“寶能系”。母公司清華控股有限公司旗下共有啟迪、紫光、同方系三個支脈,法定代表人徐井宏畢業于清華大學機械工程系,后擔任過清華大學校長助理。清華系旗下啟迪系主要投資節能環保產業。
此外,由于清華大學培養了大批早期環保企業家。這些人以清華總裁班等形成了環保聯盟,除了文一波外,比較有代表性的人物還有前任清華大學校長,當下環保部部長陳吉寧。
在以善于科研,疏于資本著稱清華系企業家中,文一波屬于善用資本的企業家。與多數環保企業做BOT項目近似,桑德的擴張之道也是利用財務杠桿。“一般占項目投資30%-40%左右的注冊資本金來自桑德,其他資金項目本身可以成立項目公司,然后向銀行尋求貸款。”
軟資產具備之后,則是對硬資產的投入。2014年,桑德連續收購了哈爾濱市群勤環保技術服務有限公司65%股權、南通森藍環保科技有限公司55%股權,以及攸縣供銷再生資源有限公司100%股權,均以自有資金形式收購,成為桑德再生資源的硬資產。
但硬幣的另一面是,所收購的公司均出現不同程度的虧損,而一次收購那么多,資金從何而來。公司真實的財力無疑是廣受外界關注的焦點之一。因此,除了日常的利潤積累和已運營的BOT項目之外。桑德旗下有兩家重要的融資平臺,桑德國際專注于水務市場,而桑德環境則專注于固廢領域。
2014年,股市尚值高位,加之與地方環保訴求日期上升,桑德環境有著極強的融資能力,桑德環境源源不斷的支撐著對公司的收購,包含廢舊家電、再生資源等領域。
前述某集團一位離職高管告訴《能源》記者:“環保一項離不開資本支持,所以你看近些年擴張比較快的都是資本+實業的公司。一些沒有上市的企業會很尷尬,而上市的企業一般都會有很多機構的股份,桑德只有綁定清華系旗下的啟迪科技,才有可能玩的起。”
只是與國有巨頭天生自帶融資平臺的優秀基因相比,桑德的綁定頗有幾分無奈的味道,起源于兩年的一次做空危機。
2014年2月,Emerson Analytics發布了一份名為《桑德國際——陷入困境的水處理專家》長達55頁的報告,報告置疑了2011年至2013年,桑德國際夸大了收入及盈利的證據,以及桑德國際的賬目混亂及賬目問題。使得2月4日桑德國際停牌,停牌時的價格為每股7.58港元,而Emerson將桑德國際的目標價定為每股2.4港元,資產縮水近2/3,觸發桑德環境停牌。
由于報告發布正值桑德環境快速擴張時期,由之得出了公司規模迅速擴張超出公司資金儲備能力。
萬事俱備,本可激流勇進,然而卻在此折戟。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這或許是對當時的文一波處境最為貼切的描述。一位不愿具名的分析師告訴《能源》記者:“當時,文一波面臨兩難抉擇,不得不宣布出售其持有的旗下桑德環境2/3資產,拆東墻補西墻,也是無奈之舉。”
熟悉文一波的人說,那時候,在清華系的私下聚會中,文一波透露出希望清華控股注資的想法,至少對于桑德國際本身來說,清華系的資金能夠解決了近期的財務窘況,還能為日后的提升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至少被清華系收購好過被其它資本惡意收購”一位業內人士猜測,在桑德環境股份轉讓后,桑德集團仍然持有其15%的股份,位列第二大股東,清華控股、啟迪科服、與清華資產分別持有20%、3%、0.8%的股權。
我們很難說,到底是文一波主動引資還是清華系的主動注資,但資本注血促成了桑德管理層職能的轉變,這并非國內企業首例。
2008年,由于國內“三聚氰胺”事件發酵,國內多數乳制品企業遭遇了資金鏈困境。彼時,摩根欲抄底蒙牛。“乳業強人”牛根生通過“企業家俱樂部”的平臺,通過轉讓資產的形式,以稀釋自身股權的代價,使“俱樂部”的其他成員輸血,共同注資避免了蒙牛糟外資收購。
但股權變革所帶來的另一個矛盾點是,獲得了資本支持的桑德主業并未受到較大沖擊,對于失去了首要決策權的文一波來說,文一波的職能更多向更純粹的桑德頂層設計、戰略規劃而非執行,對于離不開強人治理的民營企業來說,也許又并不一定是一個好消息。
顛覆還是被顛覆?
盡管在市值上遠遠低于北控、首創這樣的明星企業,但對于民營企業來說,在大流中逆勢前行,桑德已然成為了風頭正勁的明星公司,“桑德”變成了”互聯網+環衛“新行業標簽,無疑讓公眾對他們有了更多的期待。
就在E20環境平臺舉辦的固廢戰略論壇上,一位在場人士向文一波提問:“這是否意味著桑德已經找回了環衛+互聯網的狀態?文一波不愿發表類似的言論,但無論如何,在他多次亮相中,能從他的言談里感受到中國的固廢產業可以以一種全新的姿態發展。
傳統系的焚燒發電為主業的企業是文一波的反對者,在一些公開場合,文一波也能感覺到這些企業對他的“惡意”。他們認為,源頭減量是從垃圾焚燒發電產業“奪食”。在E20固廢戰略論壇上,重慶三峰環境集團總經理毫不客氣表示:“要是真按照文總您的做法,你讓我們做垃圾焚燒發電的都別活了。”
還有一些老牌的產業代表認為,環保行業是傳統產業,Sound(桑德集團英文名稱) is not sound,并不適合玩“互聯網+”,文一波應當用一種接近尾聲的商業模式,畢竟他是民營企業,他得掙錢,他和光大、北控不一樣,不適合玩資本。
一位國企離職高管認為,“文一波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家,他和支持源頭分類的從業者都太天真了,以為自己有空間。他的競爭對手們早已圈完了中國的焚燒發電市場,文一波也許不知道,這些環保巨頭們甚至把后年,大后年的年報都做好了,哪里還有你做分類的空間。”
他在清華系的同仁則更能理解他。“文一波是一個思想家,他對桑德的前景有偉大的想法,但是他需要時間,畢竟國內環衛和環保還不是一個完全的概念,他還需要在一片藍海中探索。如今,清華系成為桑德背后的重要勢力,但他們仍然需要文一波引領桑德。重新打造桑德至少還需要一些年。這就是文一波他把這家擁有數千名員工、成立 20 年的公司看作是一家創業公司的原因。”
來自一些分析機構的支持者的評價或許更為客觀,在《能源》雜志記者的采訪中,他們抱怨了桑德的力度不夠。“桑德只是圍繞縣級市或者偏遠地區在做,而這些微不足道的垃圾能夠起多少作用還不知道。”還有一位資深環保產業人士認為:“我對他的大方向是認可的,但是對他的細節我不認可,文一波做的是中后端分類,而中后端分類在歐洲證明‘走不通。但至少,他是這個固廢圈里少有的有良知的企業家,如果垃圾焚燒發電是個泡沫,桑德也許就是唯一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