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信（組詩）

王瑤宇

感謝信

在山頂，我有些頭暈目眩。

對一個卑微的人來說

不可輕易遠眺，遼闊的版圖使人自卑

遠景的墨色類于玄幻。

但近旁似乎沒有什么可取之景。

野草叢，沒有一只螞蟻；

幾倍于我身高的大樹

把天空，攪得支離破碎。

幸運的是，一只蝴蝶飛了出來

猝不及防地飛了出來。

它為一株不知名的小黃花

不停地扇動兩把小花扇

那涼爽的風，我也感受到了。

謝謝！謝謝一只蝴蝶

還能這么有愛心。

很難開口

春秋像不知疲倦的小丑

在世界的大舞臺

輪番扮演盛衰。鳥雀遠游

在其他山巒里樂不思蜀。

這些年，我的胡茬

總算開始像野草了。

與我對坐的墻壁卻仍未繪上陰影。

謎底和謎面是什么呢？

嘴唇爬滿了螞蟻，但很難開口。

開口就會露出破綻。

請 求

這個世界必須有

給人帶來驚喜的事情發生。

為了那些淚如雨下的人

昏昏欲睡的人

皺紋如樹皮的人……必須這樣。

如果可能，我想再添加一個請求：

讓他們在早晨

睜開的第一眼，看見。

參

白云如雪

草木易折如賤民

而螞蟻還在大地上艱難地尋找著

自己的喻體

萬物之間有怎樣的聯系？

為了參破我一生只觀察一根竹子

竹子滿是塵埃。

走神頌

一聲鳥鳴或者狗吠

常使我的靈魂飄到幾千年之前。

又通過一聲風嘶

我的靈魂被召喚了回來。

它回來，滿身是洞，鑲滿了隕石；

它回來，從不清理傷口

也不放下多余的東西。

起身那刻，我的腳向下一沉

萬噸引力來自地心。

黃 昏

黃昏，小孩的哭鬧聲

從另一部分小孩的笑聲中

分離了出來。之前

是大地在哭，莊稼在笑。

雨水初歇

它們才合上了嘴。

此刻，燕子在電線桿子上

用嘴抵著翅膀

天空的白云很輕柔

我凝望許久，才知它竟在

慢吞吞地飄。

……撇開鬧騰部分

現在的黃昏，天朗氣清

安靜閑適，像早晨

但黃昏畢竟不是早晨。何況

那幾個小孩

似乎仍沒有歸家的意思。

筆 記

一張紙

試圖吸引一支筆

一支筆

試圖吸引一只手

我的確迫不及待

我的手似乎不是我的手

當一個個詞語深陷在遼闊的版圖上

我覺得不可思議

每次返回去

在有折痕的地方

我總會情不自禁停頓片刻

——仿佛奔跑了很遠的馬匹

發現了從前的驛站

冬瓜樹和西瓜樹

那天我第一次看見冬瓜樹

和西瓜樹

有一陣風比我早到

對它們進行

久久的吹拂

不是冬瓜樹和西瓜樹的花

撐開了傘

我不會知道：

那是風

哦……風的冬瓜樹和西瓜樹

我的冬瓜樹和西瓜樹

還未到來的冬瓜和西瓜

在等待第三者

提著一只空籃子

舊 鞋

一雙小時候的舊鞋

載我觀看一幕幕過往的風景。

多么不可思議。

那時候

我穿著這一雙鞋

捏泥巴，捉螞蟻，掏蚯蚓……

玩得不亦樂乎。

這雙鞋爬樹很打滑。

但有一次

我還是從高高的樹枝上

掉了下去。

樹下的枯枝像一根銀針

刺進了我的左眉

傷口有兩厘米深。

本應該忘記當初的疼痛

但傷疤還在。

那里已經

不能再長眉毛了。

一雙小時候的舊鞋

已經容不下我現在的形體。

穿進去走一段路

很疼，那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