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的風，吹得有些猛

文◎陳若魚

黃浦江的風，吹得有些猛

文◎陳若魚

年少的時候所有的喜歡都可以貿然說出口，長大了反而膽子都被狗吃了，畏畏縮縮，不小心就永遠失去了喜歡的人。

少年的自尊心比天高

“愛你這個技能，已經被我修練到爐火純青，可是頂個p用，你還是不喜歡我。”

這是袁臨飛十七歲時的QQ簽名，那時候他還跟所有心里裝滿春天的小青年們一樣，心里有什么話都放在簽名上，有時候恨不得一天換好幾個簽名，只是想寫給喜歡的人看，而他是寫給余繁看的。

那時候還沒有微博、陌陌這些社交平臺，MSN對于小縣城的青年來說完全是個高級的未知種類，他們只玩兒QQ。泡妹子的手段清一色都是：加個QQ唄，而秀恩愛的方式是：親愛的，給我踩踩空間，幫我的花澆點兒水。

袁臨飛每天都跑去余繁的空間里留言，五花八門的閃字加亂七八糟的英文字母，只是余繁從不回復。那時候也還沒有女神這一說，他們都叫她班花，袁臨飛最初喜歡她，大概有一種人云亦云的意思，男生們都喜歡一個姑娘，誰追到誰就牛逼轟轟。

可是對余繁來說，這些男生她全看不上眼，男生們的喜歡本就淺薄，追幾個月就統統放棄了，只有袁臨飛還在繼續，沒有了競爭者他反而更有勁，直到被余繁點名拒絕，他才被迫放棄，但心里酸酸的，說不上來的難過。

那個下午他在QQ簽名上寫了這句夸張的告白后，就拋棄了每天托做網管的表哥掛號，好不容易升到一個太陽的賬號。袁臨飛重新申請了賬號，沒加余繁。

袁臨飛在余繁眼里和那群少年一樣，喜歡和不喜歡都像一陣風，吹過就散了。男生們很快又去追其他的女生，這一次袁臨飛沒有加入，他心里還是想著余繁，她走路，她說話，她笑，都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只是，少年的自尊心比天高，他再也沒追過余繁。

一個人的好天氣

高三，袁臨飛被各種試卷虐的飛起時，聽說余繁跟隔壁班眼鏡男交往了，還有人看見他們在操場上接吻。袁臨飛沒去考證這件事的真假，只覺得心里像是有朵花謝了，但是心里癟掉的氣球又重新鼓起來。他開始跟試卷死磕，模擬考試上升了十三個名次，高考超分數線地考進了第一志愿，而余繁沒能考好。散伙那天，他倒數第二個離開教室，瞥了一眼座位上的余繁眼睛紅腫，踏出教室后聽見里邊傳來天崩地裂的哭聲。

他在外邊頓了頓，想起余繁跟眼鏡男接吻，下了樓梯。

余繁沒參加班級聚會，袁臨飛喝得七葷八素，然后玩兒真心話大冒險，年少輕狂都不玩兒虛的，有個女生讓袁臨飛給余繁打電話說三聲我愛你，要么喝五瓶青島，結果他選擇喝了五瓶啤酒，不省人事之前，他想起余繁的臉，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抿嘴一笑就有單邊小酒窩，這樣的臉，怎么能夠被眼鏡男糟蹋呢。

大學以后，袁臨飛去了上海的大學，聽說余繁沒有復讀而是去北京打工。袁臨飛在學校小吃街看見那些兼職的女學生時總是會想起余繁，想她一個小女生在弱肉強食的北京，也許住半地下室，再也沒有學生時代眾星捧月的光輝，就忍不住心酸。

大三，袁臨飛剛戀愛父母就開始鬧離婚，他周旋在父母之間，無心戀愛草草分手，而父母也鐵了心要離婚，還說要不是因為他，他們早就離婚了。最終父母還是任性地紅本換綠本，袁臨飛也決定任性一回，他偷偷休學一蹶子跑去了首都。

為什么是北京呢？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余繁，他很想看看她在北京過得怎么樣，跟同學要來她的電話，兩人約在四惠見面。

余繁和他想象的職場姑娘不同，還是穿著長裙子帆布鞋，黑框眼鏡，笑起來有個小酒窩，雙肩包里裝著傘和書，是青山七惠的《一個人的好天氣》，那一年正流行這本書，他也跟風似的看過。

十七歲的告白和被拒絕的尷尬都被歲月稀釋了，余繁請他去大鴨梨吃北京烤鴨，路過小攤還買了驢肉火燒，兩人在地鐵里站著聊天。

四月的北京還冷，樹才剛冒出新芽，袁臨飛跟著余繁倒地鐵從四惠到安貞橋又到南鑼鼓巷，像個土包子似的聽她介紹大小胡同，他才發現他從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雖然沒念大學，但是余繁顯然已經在這座城市站穩腳，工作在寬敞的寫字樓，借住在姑姑家的四合院里。

余繁帶他從南鑼鼓巷走到后海，在煙袋斜街的入口，余繁突然停下來問他：“你還記得畢業時給我打電話的事兒嗎？”

袁臨飛看著她，她背后是燈海人潮，然后他搖了搖頭。

成為彼此列表里的僵尸

高中畢業聚會的那個晚上，其實袁臨飛還是打電話給余繁了，說了三句我愛你就掛了電話，只是后來斷片了，也沒人告訴過他。

余繁說，她一直記得那個晚上，因為落榜被父母教育，她蒙在被子里哭時，接到袁臨飛打的電話，只有三句我愛你，但讓她覺得很溫暖。后來，她一氣之下瞞著父母去北京投奔姑姑，姑姑很開明，支持她堅持自己的想法。

三年的時間，她從公司小文員變成了設計師。

袁臨飛不敢看余繁的眼睛，覺得很羞愧，但是既然已經休學，也沒辦法。

袁臨飛在北京找了份工作，住在五百塊一個月的半地下室里，周末去找余繁，兩人一起去八達嶺爬長城，去北京天安門，坐八通線去八里橋，把北京的地鐵坐了個遍。夏天去后海的酒吧花巨資喝酒，秋天看奧林匹克的銀杏樹，冬天吃羊蝎子火鍋，袁臨飛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余繁，然后用新買的iPhone 4給她拍了張照。

那時微信突然火起來，余繁和他是彼此添加的第一個好友。

第二年春天袁臨飛要回學校了，余繁去火車站送他，兩人在地鐵上都不說話，最后在安檢的時候說了一句：“保重，下次見。”

回學校之后，袁臨飛覺得心里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他還是會和余繁聯系，每天發微信取代了他的課余游戲，有時候他還會夢見余繁，夢得不想醒來。

余繁偶爾會拍他們一起去過的咖啡館給他看，他再傻也能感受到余繁對他不一樣了，只是他一想到自己才大三，而余繁已經在職場呼風喚雨，他就沒有勇氣表白，她的暗示他也只能假裝不懂。

漸漸的，余繁發消息來的次數不再那么頻繁，他也不主動發過去，后來就變成不再聯系，成為彼此列表里的僵尸，偶爾在朋友圈點個贊。高中同學把他們拉進同學群，兩人一起瞎侃，發黃段子搶紅包，但私下就是不說話。

余繁大概是賭氣，而袁臨飛是沒有勇氣。

長大了反而膽子都被狗吃了

大學畢業，袁臨飛在北京和上海兩個城市猶豫，最終還是選了上海。

因為余繁那時已經成為設計部頂梁柱，在他大四的時候跟一個北京人戀愛了，從照片上看，她終于不穿長裙子帆布鞋了，還剪了短發，學了化妝，時髦的打扮讓她看起來更美了。偶爾會曬曬跟男友在國外旅行的照片，日子過得如魚得水，袁臨飛點贊的手都是顫巍巍的。

他去北京干嘛呢？看喜歡的人秀恩愛嗎？還是把余繁搶過來？不，他既沒資格也做不到。

袁臨飛在上海工作兩年后跟大學同學一起創業，代理進口紅酒，賺到第一桶金的時候，跟朋友在餐廳慶祝。不小心就喝多了，他坐在馬桶上給余繁打電話，但還沒打通就掛斷了。

聚餐到最后聊天，朋友問他為什么一直單身，他說了他跟余繁的故事，對方罵他一句傻，人家不嫌棄你是窮學生就好了，你還嫌棄人家是小白領。

袁臨飛愣了愣，一陣苦笑，也是啊，他真是天下第一傻逼。

年少的時候所有的喜歡都可以貿然說出口，長大了反而膽子都被狗吃了，畏畏縮縮，不小心就永遠失去了喜歡的人。

袁臨飛拼命喝酒，想趁喝醉了給余繁打個電話，再像以前一樣說三句“我愛你”，可是他怎么喝都喝不醉，點開微信看余繁的朋友圈，她剛獲得了某個設計師獎項，照片上手捧獎杯笑得花枝亂顫，露出一個酒窩，他在底下回復：“恭喜”。

袁臨飛想起在北京的時候，有一回跟余繁吃完火鍋一起回家時下起大雪，他們一路走就白了頭，余繁笑起來說，如果他們是情侶的話，現在就很適合那句白首不相離了。多么明顯的暗示啊，可他沒聽出來。

如果舉辦一個活該單身的理由，那他也許能得冠軍。

只是年少輕狂的夸大其詞

今年春天，袁臨飛依然單著，小公司依舊不大，但做的有聲有色，他已經很久沒有再關注過余繁的消息了。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袁臨飛冷不丁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用過的那個QQ號，輸完密碼竟然登了進去，而且賬號的等級已經有四個太陽了，還是VIP號，而QQ簽名上依舊是那句“愛你這個技能，已經被我修練到爐火純青，可是頂個p用，你還是不喜歡我。”

真是年少輕狂的夸大其詞啊，愛還修煉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袁臨飛不禁想笑當時的自己，可是又有些心酸地想起余繁。他點進空間里想看看自己從前多幼稚，當翻到余繁的留言時，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那是四年前，他剛離開北京的時候，余繁說，她一直關注著這個QQ，因為這個簽名，她給這個賬號充了十年的會員，她還以為他總有一天會登錄，會看到這些消息，會看到這句：“袁臨飛，我在北京等你。”

袁臨飛看到這句話時，鼻子發酸，連罵自己白癡的心情都沒了。

夏天的時候，袁臨飛在各種微商刷屏的朋友圈里看到余繁要訂婚的消息，他看了又看，余繁的臉上有酒窩，訂婚鉆戒款式新潮，他關掉微信，望著黃浦江，風迎面吹來，他抬頭看天上的云。

今天的風太猛了，吹得他有些想哭。

編輯/陳紅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