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網紅”庾信的潛水名作《小園賦》

◎小大

南北朝“網紅”庾信的潛水名作《小園賦》

◎小大

杜甫有詩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說的是南北朝時期的文學家庾信，其文風在經過世事滄桑的磨礪之后，變得老辣蒼勁。庾信是南齊和南梁時期的世家子弟，身長八尺，是當時的文壇“網紅”，每有一篇文章出來，天下都會傳頌。

庾信的文章，早期比較重視形式，缺乏滄桑和棱角，注定要經受新的磨練。后來南梁王朝發生侯景之亂，庾信幾經周折，轉到北方，被扣留在那兒——當然，有才的人到哪里都不怕，北周政權和后來的隋朝都很禮遇和重用庾信，他一直官運亨通——然而，現實中的順利，并不能讓庾信釋懷，這些情懷表現在他的文字里就是《小園賦》。

庾信在北方有一所園子，可以在里面悠游徜徉，他卻苦悶不堪，懷念著殘破的故國，又不能明白地抒發出來，只好以“潛水”的姿態說幾句話。

他自己也說是處于“潛水”狀態，“實無水而恒沉”，沒有水卻潛下去了，這不就是典型的“網絡潛水”嗎？當然，古代管這種狀態叫“陸沉”，是莊子發明的詞。

盡管庾信很郁悶，但是有詩歌和情懷的人，不能老是望著遠方，也得看著眼前，而眼前的小園，充滿了詩情畫意。那些長篇累牘的典故就不說了，庾信這套宅子的位置很適合獨處，“余有數畝弊廬，寂寞人外”。好一個“寂寞人外”，至今還有人在引用。這里綠化好，通風也好，“桐間露落，柳下風來”，“榆柳三兩行，梨桃百余樹”，基本上都是溫帶闊葉林，還挺茂密的。

整個小園似乎都是小戶型結構，經過屋檐，帽子還被掛住了，眉毛還和屋頂看齊，“檐直倚而妨帽，戶平行而礙眉”。人閑暇，鳥雀也跟著自在，至于花木，四季都有，“鳥多閑暇，花隨四時”，一個“隨”字不容易，看似隨意，實則不簡單，說明在花卉方面，園主很用心，不讓任何一個季節缺貨。

《小園賦》畫面感很強，尤其是這句“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來來回回幾個數量詞，疏朗清新，以點代面，讓人如同進入其中。接下來，“落葉滿床，狂花滿屋”，花都開到了“狂”的地步，可見春光何等絢麗。

《小園賦》難得的是在飽含故國之思的沉重當中，還能給我們展現一幅清新明麗的畫面，春光的明媚不妨礙傷感的抒發。由此可見，不管文藝青年們的心情如何惆悵，都不能阻擋他們去發現身邊的美。

小園賦

庾信

若夫一枝之上，巢夫得安巢之所；一壺之中，壺公有容身之地。況乎管寧藜床，雖穿而可座；嵇康鍛灶，既暖而堪眠。豈必連闥洞房，南陽樊重之第；赤墀青鎖，西漢王根之宅。余有數畝弊廬，寂寞人外，聊以擬伏臘，聊以避風霜。雖復晏嬰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適閑居之樂。況乃黃鶴戒露，非有意于輪軒；爰居避風，本無情于鐘鼓。陸機則兄弟同居，韓康則舅甥不別，蝸角蚊睫，又足相容者也。

爾乃窟室徘徊，聊同鑿坯。桐間露落，柳下風來。琴號珠柱，書名玉杯。有棠梨而無館，足酸棗而非臺。猶得敧側八九丈，縱橫數十步，榆柳三兩行，梨桃百余樹。拔蒙密兮見窗，行敧斜兮得路。蟬有翳兮不驚，雉無羅兮何懼！草樹混淆，枝格相交。山為簣覆，地有堂坳。藏貍并窟，乳鵲重巢。連珠細茵，長柄寒匏。可以療饑，可以棲遲，崎嶇兮狹室，穿漏兮茅茨。檐直倚而妨帽，戶平行而礙眉。坐帳無鶴，支床有龜。鳥多閑暇，花隨四時。心則歷陵枯木，發則睢陽亂絲。非夏日而可畏，異秋天而可悲。

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云氣蔭于叢蓍，金精養于秋菊。棗酸梨酢，桃榹李薁。落葉半床，狂花滿屋。名為野人之家，是謂愚公之谷。試偃息于茂林，乃久羨于抽簪。雖有門而長閉，實無水而恒沉。三春負鋤相識，五月披裘見尋。問葛洪之藥性，訪京房之卜林。草無忘憂之意，花無長樂之心。鳥何事而逐酒？魚何情而聽琴？

加以寒暑異令，乖違德性。崔骃以不樂損年，吳質以長愁養病。鎮宅神以薶石，厭山精而照鏡。屢動莊舄之吟，幾行魏顆之命。薄晚閑閨，老幼相攜；蓬頭王霸之子，椎髻梁鴻之妻。燋麥兩甕，寒菜一畦。風騷騷而樹急，天慘慘而云低。聚空倉而雀噪，驚懶婦而蟬嘶。

昔草濫于吹噓，籍文言之慶余。門有通德，家承賜書。或陪玄武之觀，時參鳳凰之墟。觀受釐于宣室，賦長楊于直廬。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盜潛移，長離永滅。摧直轡于三危，碎平途于九折。荊軻有寒水之悲，蘇武有秋風之別。關山則風月凄愴，隴水則肝腸斷絕。龜言此地之寒，鶴訝今年之雪。百靈兮倏忽，光華兮已晚。不雪雁門之踦，先念鴻陸之遠。非淮海兮可變，非金丹兮能轉。不暴骨于龍門，終低頭于馬坂。諒天造兮昧昧，嗟生民兮渾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