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昕
今日藏書 路在何方
◎陸昕

現在講藏書,一般主要講如何收藏古書。
古書,現在來看,幾千一部的書,皆為普通,且未能入藏家之眼。上萬的書從傳統意義上看,也未必珍貴。然而十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書,又有多少人能藏得起?如此下去,藏書之路豈不越走越窄,藏書之人豈不越來越少?藏書之路,路在何方?
我認為,探討今日的藏書之路很有現實意義。這些年講藏書的文章大致可分為三類。一是主要講明清時期直到民國各地著名藏書家藏書樓的興衰。二是藏書者講自己收書的過程和樂趣。三是有版本學知識的人講一些版本知識。但這三類文章在皆有貢獻于藏書事業的同時也多少有些缺憾。
第一類文章主要勾畫歷史感嘆煙云,感慨藏書事業由盛到衰,由朱門綺窗到斜陽衰草,讀到最后,除了一聲嘆息,似沒再剩下什么。而這里面有個古今變化似乎并未引起人們注意,即古代有文化的人少,藏書的人也相對少,但古代沒有圖書館,藏書反而大量流散于民間,于是代代相傳,又由代代相傳中生出一個個故事、一個個人物,這人物和故事便成了今天的藏書文化,使我們為之欣賞喟嘆。而今天有文化的人多,藏書人也多,但有了圖書館,藏書大量進入圖書館,民間流傳相對很少,人物和故事由此相對萎縮。而沒有人物和故事,文化也難以真正形成。因而,我私心希望,對藏書的考證當然不能少,但不要僅僅鉤沉歷史,也應關注一下藏書文化的延續,使藏書事業的道路更加廣闊。第二類是收藏者自身講收藏故事,最能引起人的興趣,最好看,但也往往局限于一書之得失,對藏書的現狀未來論述較少。第三類是專家學者的論述,往往講的是宋元高古之書、明清罕見之本,與大眾和民間有些隔膜。因此,為了將藏書事業發揚光大,有必要探討今天大眾藏書的道路和方式。
除去那些價格一路扶搖直上的宋元明清善本古籍外,還剩下什么書可供今天的藏書愛好者收藏?筆者將這些書大致分了分類:
1、新文學書
這一類書目前已經大熱,尤其是在“五四”前后新文化運動中嶄露頭角的那些人,如魯迅、周作人、劉半農、錢玄同、包括那些雖不搞文學而以“五四”名重一時的陳獨秀、傅斯年等人的簽名題贈之本及手稿之類,皆當今所追熱點。這些書在上海和北京多家拍賣公司的拍賣會上頻頻亮相,屢創高價。
2、紅色收藏
這一類書目前也較為流行。北京圖書館出過一冊有關這部分書中的難得之本的圖錄。民間收藏者亦屢推此類書收藏的高潮。這兩類因評述文章較多,不再贅述。
3、17年文學
這是一個新興的尚不大為人所知而富有潛力的收藏領域。所謂17年是指新中國成立后到“文革”前出版的那些文學作品,如《烈火金剛》、《敵后武工隊》等。有個典型的概括說法叫“三紅一創,青山保林”,即《紅巖》、《紅日》、《紅旗譜》、《創業史》、《青春之歌》、《山鄉巨變》、《保衛延安》、《林海雪原》8部作品。當然,這里絕無貶損其他同時期出版物的意思。現在這方面的收藏已形成熱流,并形成這一時期的“版本學”,如某書到底有無精裝本?書中插圖在不同版次中有過什么改動?封面設計改過幾次?因為政治運動的無常,對全本和刪節本的考證等,在收藏者當中是經常討論的話題。
4、17年間所出的文史類書
這里我想著重指出收藏這類書有兩個取舍條件:一是最好收那些早已消失的出版社所出的書;二是收著名學者所出的書。比如新中國初年,有個棠棣出版社,出過數量不多卻名聲極大的一批文史著作,如王瑤、孫楷弟、林庚等人的著作,俞平伯那本《紅樓夢研究》就是在這批書中面世。這些出版社還有上海文藝出版社、上海春明出版社、上海平明出版社、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以及文學古籍刊行社、古典文學出版社等。這些社公私間雜,合并分化,頭緒紛多,存在時間都不長,但其共性是出書者皆為當時或以后的著名學者及文化人。這類書刊如今在市面已不多見,但收藏尚未形成主流,頗可注意。
“文革”中及“文革”后直至今日,雖有個別具史料價值者可收藏,但從文化收藏的整體性特別是稀缺性來看,不可和之前同日而語。

5、從印刷術的變化上來看,可供收藏的有石印本和珂羅版印本
石印本是清末傳進來的一種印刷術,將書稿經特殊處理后通過石版印刷的書,稱石印本。這種印刷術因為工序少、成本低、價格廉,一下子就占領了出版市場,驅趕了傳統木刻。但優點變成缺點,數量多、不珍稀、時代又近,從藏書上講沒多少價值,遭到拋棄。但石印印刷品并非沒有收藏價值,比如當時用石印術印刷的報紙雜志,就值得收藏。因為當時天下通行的就是石印,而這一時間又較短,很快被鉛印替代,所以反映當時時事新聞乃至文人創作翻譯的石印書報就很珍貴,并且無可替代。著名的有《吳友如畫寶》。
珂羅版印本也是一種印刷術,用照相的方式影印。這種印刷術由于酷肖原本,絲毫不失原作神采,常被用來印刷珍貴法書畫冊和珍善古籍,曾被大藏書家傅增湘譽為“下真跡一等”。由于用來影印的玻璃板不耐磨,一次也就印幾百部,所以很值得收藏。
總之,新文學書,紅色收藏,十七年間的文藝作品、文史著作及石印本和珂羅本中具有特色的出版物,都可作為今天收藏者的選擇。
藏書,無論古今,我覺得只有兩種藏法,一是按照版本好壞,收藏宋元明清名抄名校;一是以類相系、分門別類、以專取勝。古人以及今日財力雄厚者多是第一條路,而今日大眾則可走第二條路。比如說,新文學書、紅色收藏以及十七年等都可以再細化分類,新文學書中可專集某個時段、某個流派、某些社團、某個作家的作品;紅色收藏也可以按時段、人物、重大事件集藏;石印本可按報刊雜志的年代、出版地、內容、圖片和作品分別歸納入藏。書刊的種別門類是數不勝數的。“今天我們藏什么書”一章中只是縱向地講,橫向的范圍更加廣大。比如民國時間漫長,新文學書只是其中一類,提到它是因為收藏的人較多,比較成氣候,也較系統,并且形成了新文學版本學。而民國時期,書刊瀚如煙海。西風東漸,有以《說部叢書》為代表以文言翻譯近代歐美文學開啟民智的大量作品,有鴛鴦蝴蝶派的作品,有“五四”新文化時期的作品,有各地風起云涌的各文學社團的作品,有“左聯”文學,有“閑適文學”。這還只就文學說。其他各類學術書、文獻書、生活書、旅游書、民俗書、藝術書、圖畫書不一而足。若以地區說,有國統區、解放區、淪陷區;以紙張論,有道林紙、重磅道林紙、白報紙、草紙;以裝幀論,有毛邊本、袖珍本、滾金本、自印本;還有版別、品相、插圖、封面及版稅票、藏書票等,蔚為大觀。面對這樣的書海,如何入藏,我的建議只有一條:貴以專。專的目的就是形成自己的藏書特色,而一旦在質與量上形成特色,也就意味著藏書者奠定了自己藏書事業的基礎。專藏形成,特色突出,藏界就擁有發言權,自己也會產生成功感。
形成專藏的諸多方法中,我認為最重要的一條是竭澤而漁。確定一至兩個目標后,就要大搜窮索,盡量尋到此書的最早最好的版本以及其他相關的書刊。比如喜歡郁達夫,那么他的作品的歷次版本,包括今天出版的有關作品,以及最早刊發其文章的雜志報紙,理論上都應入藏。雖然事實上不可能做到,但可以根據自己的財力和機遇進行選擇。久而久之,必有所獲。事實證明,這是一條行之有效的道路。
從藏書的角度來說,我認為首先是各地大大小小拍賣公司舉辦的拍賣會。因為拍賣公司舉辦拍賣之前,負責人已經將征來的書籍做了初步揀選和簡略考證,剔除了那些沒有多少收藏價值的書刊。加之古舊書刊借拍賣會號召之力從四面八方匯集一起,這樣,第一可使人免除跑路之累;第二可使人稍省一點兒考證之勞;第三可讓人自由拿取隨意翻閱;第四,也許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拍賣出的價格并不見得高,有些被藏家看中的書落槌價,可能很便宜甚至流拍。所以,收藏古舊書,拍賣市場不可不去。
第二是舊貨市場的舊書攤。如北京的潘家園、報國寺以及散落在各街巷的書攤及舊貨店。這里邊總流傳著許許多多奇奇妙妙的美好故事,如收藏者以廉值得一絕世精品,售書者因低進高賣而一夜暴富,令人既滿懷希望又滿腹狐疑。我的看法是,對這些傳說,雖然95%可作天方夜譚觀,但有5%確是真的,因為筆者曾身歷其間。所以,希望總是存在的。
第三個搜書的處所是舊書店。舊書店的競爭力不如拍賣行和舊書攤,原因有三:一是進貨渠道窄,貨色少;二是隔著柜臺眺望,不方便拿取;三是服務仍有國營商店之遺風。但由于其國營招牌,一些單位、住戶整批處理書時,仍愿請其前去,故仍不失為一淘書處所。
第四是藏書者個人之間的互相交易,或某學校圖書館整批清倉,或出版社處理庫存,但這些不是主流。
我認為就是通過整理、研究自己的藏書,進行寫作,將藏書化為一種文化,使之發揚下去。
古代是沒有藏書文化的。所謂古代的藏書文化,是今人替古人發掘的一種文化。為了研究傳統文化并繼承發揚,我們替古人總結出許多文化,藏書即是其中之一。因為古人藏書,主要的目的就是用。或是學者以此研究學術,以正前賢之說,以解史跡之疑;或是藏者以此校經勘史,以糾通行本之錯訛,以復古本之原貌。但無人從文化層面上研究藏書興衰和古籍流轉,至多在書跋中發幾通感慨。
今天則有所不同,不同就是文化意義上的擴大和延伸以及出書的便利多樣。今天固然可以正襟讀正經正史宋板元刊,但也同樣可以隨意看畫報相片雜志期刊。過去讀書出書研究經世致用或顯露文采,因此多經史和詩文,而今幾乎一切紙質文字皆可入收藏之列。過去搜書必得佳本名刊,而今集藏任何書刊都不會招人譏議。過去出書極難,祖宗著作至孫輩仍無力出版,鄉紳出錢才辦。而今出書已大便利,書話書的出版已蔚然成風。所以,我認為,藏書者應在力所能及時多寫文章,否則不僅對不住自己,也對不住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