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有毒（組詩）

葛小明

1

她一個人在生火

剛下了雨，松針有點濕

火柴一根又一根

總也點不著

她的頭低下來

輕輕吹口氣

還沒到火焰中心

就滅了

她再次低下頭

用袖子擦了擦火柴皮

潮濕的松針覺得委屈

還是沒有點著

她的頭更低了

小心對準火苗

吹呀，扶呀

火動了起來

一鍋子菜夠吃一天的

孩子在外地上學

男人在外地打工

如今生個火都不熟練了

2

她喜歡撿柴火

上山的時候

有事沒事都會背回一些

她撿的柴火一輩子都燒不完

可她還是撿

她喜歡撿那些沒有死透的樹枝

結實，耐燒，存放時間久

她以為撿柴火跟賺錢一樣

她撿的柴火都夠一座小山了

也像沒有曬干的墳

3

只有她看過的星星還亮著

年三十，人間格外亮

樹亮，燈亮，盤里的餃子亮

沒人注意

天空卻暗了下來

人和人，暫時湊在一起

不說不開心的事

男人說，今年不回了，多賺點

想我了就看看那顆星

4

從鍋底下長大的

爬上屋頂也不干凈

瓦被熏黑了

房子被熏黑了

著急回家的螞蟻也被熏黑了

真不懂炊煙有什么好贊美的

背井離鄉這么多年了

誰家生火，誰家落瓦

誰家也不是自己家

只在

只在你忘記我的時候懷念

只在大雪封住路的時候，想起那輛二手自行車

見過你的眼淚，只一次。你可能都忘了

河邊的那些草，那些和草一起荒蕪的二十一歲

瘦小的，瘦小的你，影子那么長。差點就擋住了下午的陽光

然而是美好的。我說的是斑駁的錯過

就像那班終點是海的列車

走著，走著，滿車的人不見了

太陽沉下去。我們各自陌生

那時候站在一起就夠了。不必相愛

春天的馬蹄聲

蝴蝶沒有醒來，我的心事

就這樣被一車一車拉走

顛簸的路段，濺出了一些

落在半卷詩經里

平仄，平仄，平平仄

那是我的十八歲

風輕，云淡，一切太匆匆

春天附近。還沒有一個姑娘出現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平仄，忐忑，總不及馬蹄聲脆

聽著。聽著。余雪就化完了

蝴蝶還沒有醒來

我的出租屋

有時候，我的出租屋很小

工作服，方便面，菜市場最后一棵大白菜

幾樣東西就滿了

有時候，我的出租屋很大

冷風，蚊子，工廠帶回來的灰塵

怎么裝都裝不下

更多的時候，我的出租屋不大不小

偶爾休班，我擠在床上寫詩

陽光照暖了我的紙和筆

卻沒能照滿我的屋子

女兒的來信

爸爸，我一米三了

已經能夠摘到院里的柿子

你說回來抱著我摘柿子的

同學笑話你是挖煤的

半年不回來一次

我經常反駁他們

說你秋天就會回來，等著瞧

爸爸，你快回來吧

媽媽總說你過幾天就回來了

過幾天，過了幾天

爸爸，我已經等了一個學期

爸爸，我都快長大了

爸爸，你再不回來

今年的柿子該落了

今天的飯

今天的飯和以往不同

每人多發了一個月餅

“今年任務重，得加個班

過了這陣再補假吧”

今天工友們洗手特別認真

滲進指甲的黑粉末也扣了出來

一年就這一次

一年就這一次

挖煤人的手，只有今天能摸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