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巍
《寒戰2》:權力角逐與制衡下的灰色世界
徐 巍
《寒戰2》將香港警匪片從黑白分明、亦黑亦白的敘事模式引入非黑非白的敘事模式。片中所塑造的灰色人物也豐富著香港警匪片的人物類型,其曖昧不清的身份和無可奈何的抗爭凸顯了人物在現實體制下的困境。圍繞著權力的角逐與制衡,影片將警匪片的類型與政治片融合起來,打造香港主旋律電影。《寒戰》系列在情節設計和敘事上的深入挖掘,無疑提升了國產主旋律電影的制作水準,并繼續推動著警匪片的類型發展與創新。
敘事模式 警匪片 主旋律電影
2012年作為香港警匪片救市之作的《寒戰》一炮走紅,不僅取得了令人滿意的票房,更勇奪香港金像獎九項大獎。四年后,被觀眾不斷呼吁和期待的續集終于強勢而來,沖擊著今年的暑期檔。依然是梁樂名、陸劍青精心的編劇和執導,依然有梁家輝和郭富城兩位影星的加盟,依然有一眾強大的配角,依然是警務處內部高層的激烈斗爭,依然是縝密而有深度的敘事,依然是制作精美的影像。不僅如此,《寒戰2》還進一步展示出其更大的視野,對香港政治體制和核心價值的追問,尤其是對體制中個人的欲望和人性的拷問,都使這部續集更加引人入勝。
《寒戰1》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影片縝密的邏輯和對敘事的深度挖掘,《寒戰2》則延續了這一創作理念。故事的連貫性非常強,第一集留下的伏筆在第二集里基本上都做了交代,同時又為故事的繼續發展做出一些應有的鋪墊。兩位編導花費了最主要的時間創作劇本,他們坦承第二集壓力最大的是希望劇本上有超越。梁樂民說:“劇本要比第一部好,這很困難。因為既不能脫離第一部,又要保留觀眾喜歡的元素,又要加些新的元素,壓力最大。”劇本數次易稿,最終呈現的已經是第九稿。反復的修改和打磨使《寒戰2》的劇本同樣具有超強的吸引力,這也使它能繼續吸引眾多影帝和當紅影星的加盟。
《寒戰》系列在敘事模式上的深入拓展也為香港警匪片的突破與創新提供了新的可能。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成熟期的香港警匪片中,影片的敘事模式通常是黑白分明的。如在成龍的系列警匪片里,他將英雄主義發揮到了極致。在《A計劃》中,他飾演英國殖民統治下的香港水警馬如龍,通過一己之力將長期盤踞在三環的黑暗勢力鏟除干凈;在《警察故事》中他飾演的是香港皇家警察陳家駒,與大毒梟展開激烈的斗爭;在《紅番區》中他飾演身處美國的香港警察馬漢強,在紐約勇斗黑幫等等。成龍在這些警匪片中的警察形象往往性格鮮明、嫉惡如仇,警匪之間是一種勢不兩立、水火不容的天敵關系。影片中的警察主角甚至為了捉拿犯罪分子而經常挺身赴險。這些警匪片的敘事模式基本上是警匪對立,善惡分明的,警察英雄雖然一時遭遇挫折,但終歸會將惡勢力繩之于法,回歸大眾的世俗理想和善惡報應的倫理訴求中去。應該說,這也是警匪片的基本敘事模式。而進入新世紀,隨著《無間道》系列警匪片的問世,香港警匪片實現了一次大的敘事模式上的轉換,此前警匪片黑白分明的敘事模式為亦黑亦白的敘事模式所取代。《無間道》開創了警察和黑社會互派臥底的敘事思路。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節設置為警匪之間的貓鼠游戲增添了新的內容。重案組黃警司通過臥底獲悉黑社會交易信息,希望將其一網打盡。而黑社會老大韓琛也通過自己的臥底,及時逃脫警察的抓捕。結果黑社會交易失敗,而警察也沒能人贓并獲,無功而返。于是雙方都試圖找出“內鬼”。在隨后的交鋒中,黃警司意外身亡。劉建明與陳永仁聯手,殺掉了韓琛。然劉的臥底身份卻被陳永仁意外發現。兩個臥底之間又展開了生死較量。這種亦黑亦白的敘事思路進一步增加了警匪片的復雜性和可能性,確實將香港警匪片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層面。而《寒戰》系列的出現則又有別于《無間道》所開創的敘事模式,它將香港警匪片亦黑亦白的敘事模式轉向了非黑非白的敘事模式。在《寒戰》系列中,以往警匪片的對立面黑社會消失了,它將故事完全放在了警務處內部和政府高層的權力爭斗上。有別于此前黑白分明、邪不壓正的敘事套路,影片將敘事的重點放在了香港三權分立的政治體制和權力的制衡與博弈上面。警與匪的傳統概念在這里似乎暫時消失了,正義與非正義、善良與邪惡已經變得讓人不可琢磨,替代它們的是權力欲望和體制的矛盾沖突。
比之上部明暗兩條敘事線索的設計,《寒戰2》在情節敘事上則更進一步,設置了多條線索。其一,剛剛升任警務處處長的劉杰輝面對妻子被綁架劫持的威脅,獨斷處理,不僅令李家俊逃脫,還造成地鐵爆炸事件,成為政治對手打擊的把柄。面對警隊內部的分裂,他轉而求助廉署張國標,另組小隊,展開獨立調查。其二,寒戰行動的背后勢力終于現身,以前警務處處長蔡元琪為智囊、以律政司司長為首的幕后政治勢力欲借助對寒戰行動的問責,打壓政治對手,試圖掌控香港未來的政壇。于是李文彬被拉攏并許以高位,他的老部下則成為沖鋒車事件的直接行動者,希望幫助李文彬重新掌控警隊。其三,立法會議員簡奧偉婉轉拒絕了律政司司長的拉攏,不希望成為任何一派勢力的棋子,打算通過自己的獨立調查找出寒戰事件的真相,保持香港的穩定。可以說,影片的這三條主線索彼此沖突又互相交叉,使影片呈現出比上集更為豐富復雜的敘事內涵,進一步將“寒戰”這一立意發揮得淋漓盡致。結尾,在簡奧偉的幫助下,劉杰輝終于查清事件真相并找出幕后主使。可見,《寒戰2》的情節線索重重交織,懸念叢生,保持了對觀眾智商的挑戰,進一步拓展著香港警匪片的敘事模式和敘事理路,讓人對第三部依舊充滿著期待。

香港警匪片一直以來得到觀眾的認可,一個重要原因是,影片往往為我們塑造出各類性格鮮明、形形色色的人物。不管是代表執法者的警察形象,還是犯法者的黑社會形象,他們一起構成了這個黑白對立又互相交織的世俗世界。和林林總總、色彩紛呈的黑社會形象相比,警察形象也呈現出多元復雜的類型特點。一類是代表正義與勝利的英雄警察形象,比如《警察故事》中的成龍,《喋血雙雄》中的李修賢,《辣手神探》中的周潤發,《黑金》中的劉德華和《大事件》中的張家輝等等。他們崇尚個人英雄主義,行事往往率性而為,雖然屢屢違拗上司的命令,卻特別深得觀眾喜愛。另一類則是背離警察操守的黑色警察形象,如《五億探長雷洛傳》中的雷洛,貪污受賄,最終與黑社會幾乎沒什么區別;《A計劃》中的鎮三環,與惡勢力串通一氣,狼狽為奸。而《監獄風云》中的管教科長殺手雄在監獄一手遮天,無比囂張。他的名言是,“不管你是豪哥還是小馬哥,在這里我才是大哥”。等等。這些形象無疑是那種表面上披著警察的外衣,而實則是心術不正的惡勢力的化身。
與此前黑白分明的警察形象相比,《無間道》系列則為香港警匪片塑造了半黑半白式的人物。臥底警察陳永仁原本是黑社會老大倪坤的私生子,為了改變自己的身份,他考取警校,且成績出類拔萃,立志成為一名優秀的香港警察。然命運卻跟他開了個玩笑,他又被派回黑社會擔任長期臥底,且深受倪永孝的器重,終于協助警方,殺掉了倪永孝,倪家滿門也被韓琛的泰國同伙殺光。而自己想當一個正大光明警察的愿望始終沒有實現,臥底時間不斷被上司延長。此后,他又成為黑社會老大韓琛的手下,以臥底的身份繼續為警方提供情報。長期的臥底生活使他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癥,且精神極為分裂,經常違法,被上司勒令去看心理醫生。最終為抓捕警隊內部的臥底劉建明而不幸犧牲。而原本混黑社會的劉建明卻被老大韓琛派入警隊擔任臥底,因為成績優良,且經常得到韓琛透給他的黑社會信息立功,而不斷獲得升遷。隨著事業的節節攀升,婚姻的幸福美滿,他急欲擺脫自己的黑社會身份,希望能重新做人。于是借機除掉了自己曾經的老大韓琛,更是贏得了警隊上下的一片贊譽。然而曾經的臥底身份還是被陳永仁識破,幸得另一臥底的幫助,他又成功除掉了陳永仁。然而自己卻越陷越深,精神已經分裂,反而拼命尋找證據捉拿劉建明。結尾深陷夢魘的劉建明在警局內部的一場混戰中自殺,在無間地獄中去實現“做個好人”的夢想。《無間道》系列中的這一半黑半白人物形象確實十分深刻動人,那種警和匪兩種身份在人物內心和情感中的糾葛與交鋒被刻畫得淋漓盡致,值得我們反復玩味。
《寒戰》系列電影則為香港警匪片貢獻了另一類灰色人物形象。尤其片中李文彬的形象被梁家輝演繹得入木三分。李文彬出生于警察世家,正所謂“一門三杰”,自己一路從基層干起,經過三十多年的打拼,終于做到了警務處副處長的高位。他老辣干練,同時有著覆蓋黑白兩道的網絡和人脈資源。正如他在廉署所說的那樣,“這三十年,我學會一件事,就是每一個部門、每一個機構,不管明也好、暗也好,都有自己的游戲規則,第一步就是把它學會。不過很多人還沒走到這一步就已經死了,知道為什么?自以為是。第二步就是在游戲里找出線頭來。學會如何不去犯規,懂得如何在線球里去玩。這樣才能勉強保住性命。”所以為了保住李家俊的性命,他會大義滅親,將兒子繩之于法。然而隨著幕后勢力逐漸浮出水面,他也發現自己已經被綁架上了這輛權力的戰車。智商奇高的兒子缺乏一定的社會閱歷,而被蔡元琪等拉攏,成為他們權力角逐下的一枚棋子,自己昔日的親密伙伴和手下,出于義氣和兄弟情誼而力挺他重掌警隊,甚至不惜使出黑社會的伎倆,而律政司司長的政治勢力又許他以保安局局長的高位。他很清楚自己已經身陷權力斗爭的漩渦中,試圖通過自己的方式掙脫。面對律政司司長的拉攏,他并未明確表態。面對舊日手下的效忠,他也不置可否。同時他會告訴兒子,希望他走得越遠越好,并且遠離這幫人,重新做人。面對劉杰輝的濫用職權,他希望重新回歸警隊,掌控局面。在不得不抓捕自己的昔日手下時,密令韓孝正通知他們離開,希望既可以找回丟失的沖鋒車和槍械,也避免和昔日手下發生正面的沖突。然蔡元琪為了其政治目的,毅然棄子,終使他既不能保住自己的兒子,也無法救出曾經的手下,這才產生了結尾與楊佑寧眼神訣別的那一場戲。影片將李文彬刻畫為身處權力漩渦里的灰色形象。灰色是黑色和白色的中間色,也是黑色和白色的混合色。觀眾無法輕易地辨識好壞,判定忠奸。即便世事通明的李文彬,面對親情、友情的割舍和權力的誘惑,竭力想保持自我的獨立性而不得,其所有的努力都變成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抗爭。影片所要留給觀眾的恰恰是這一灰色人物在現實面前的困境和抉擇,以及由此帶來的體制與欲望的沖突和變異。而《寒戰》系列的另一個主角劉杰輝也是如此。在片中他似乎代表著正義、合法的一方。如他在因公殉職的警員葬禮上的表態,“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要以正直、無私、誠實報答沒有再活下去的他們,我相信只有這樣,才能令這群英雄永遠得到安息。”然而他卻為了破案,將警隊最高機密泄露給廉政公署;為了救出自己的妻子,非法在警察總部暴力提審李家俊,并一意孤行按照對方的要求交換人質,導致李家俊的逃脫和地鐵站的爆炸;為了追查幕后黑手,他安排手下實施非法監聽,并間接導致了隧道槍戰和大量的市民傷亡等等。可以說,他的所有行為動機無不建立在對香港法制的捍衛上,然行事方式卻經常進入并非完全正當合法的灰色地帶。此外,作為立法委員的大律師簡奧偉,雖然不斷強調法律的獨立性,但照樣借助于自己的地位,保釋出極為囂張跋扈、釀成惡性交通事故的侄子。在《寒戰2》里,以往警匪片中善惡分明的形象看不見了,代之以一系列曖昧模糊的灰色形象。事實上,近年來的香港警匪片中警察的形象日益灰色化。如在2013年劉德華主演的警匪片《風暴》中,刑警出身的呂明哲,一直希望將犯罪分子繩之于法,他信奉的原則是:“今天如果我放過一個罪犯,明天就有可能有一個無辜的人躺在街上。”因為法律的程序正義和心中的絕對正義產生沖突,面對犯罪分子的逍遙法外和不斷挑釁,他的心理發生了扭曲,執法犯法,毅然決然地走上擅用私刑,制作偽證,依靠違法手段打擊黑社會分子的道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絕對沒有灰色地帶。”在這里,《黑白戰場》中米探長的這句斷言無疑顯得蒼白而無力。
仔細考察香港警匪片中警察形象的變化頗具意味。早期黑白分明的警察形象反映出港人對香港社會的身份定位。如在《A計劃》續集中,面對革命者的勸說,馬如龍回答,“我不能參加……我很佩服你們,你們才是做大事的人——我也明白打倒滿清政府需要千千萬萬的人拋頭顱灑熱血,可我不敢叫人家這么說,因為我不知道叫這么多人打生打死之后,得到的結果是什么?所以我很喜歡當警察,因為我覺得每一條生命都很重要,我要保障每一個人都安居樂業……”那種殖民當局統治下追求香港獨立、自由、個體安全的自我意識躍然而出。彼時香港警察形象的確定性也突顯出,長期的殖民地歷史已經使香港社會和香港人形成了普遍的共識,即對宏觀敘事的漠視,對國族身份的淡薄,對自我利益的珍視。而《無間道》問世前后大量臥底警匪片的涌現,與“九七”香港回歸港人身份的重新定位不無關系。作為黑社會臥底的警察到底如何處理自身的這一雙重身份的問題,無疑帶來了大量的疑惑,也隱喻著許多香港人面對“去留”問題時的艱難抉擇。而在香港回歸十多年之后,經過了亞洲金融危機和美國次貸危機的洗禮之后,面對著內地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CEPA協定的簽署,大量離去的港人又重新定居香港,香港又到了重新定位自身的時刻。于是《寒戰》的出現無疑應和著這一時代訴求。而這一次,法制、權力制衡、職業操守無疑被放在了至關重要的位置,而在制度規范下的灰色人格與現實困境已經不光存在于香港,更是當下社會的一種普遍困境,因而更能激起觀眾廣泛的共鳴。

警匪模式可以說是香港電影最早的一種故事片類型,香港最早的電影《偷燒鴨》(由亞細亞影戲公司出品)就含有最初的警匪片元素,講述警察抓偷燒鴨小偷的故事。此后該類型電影并未得到充分發展,直至20世紀五六十年代,光藝公司推出了秦劍執導的影片《九九九命案》(1956),首創香港電影奇案式偵探片,受到觀眾的追捧。票房的成功引發了一股偵探片熱。于是光藝和其他公司又陸續拍制了一系列以“九九九”為題的奇案片,如陳文的《九九九海灘命案》(1957)、左幾的《九九九廿四小時奇案》(1961)、吳回的《九九九怪尸案》(1962),以及《九九九血案》《九九九毒天鵝》《九九九我是兇手》等。①此后,光藝公司又拍攝了不少偵探、謀殺和犯罪片,使警匪片這一類型初顯雛形。事實上,在不同歷史發展時期,警匪片也在不斷融合、吸收其他類型片的創作風格和創作手法,日益豐富完善。20世紀80年代初,喜劇成為香港電影重要的商業娛樂元素,于是許冠杰等主演了《最佳拍檔》系列,洪金寶等則主演了《福星》系列等,將警匪片與喜劇片融合在一起,在警匪片中融入大量的香港鬼馬喜劇精神,大大增加了警匪片的娛樂元素。此外,成龍電影一改以往的古裝武打,開始了他的現代征程,他的《A計劃》和《警察故事》系列,進一步將實打實的功夫元素融入警匪片中。而隨著吳宇森《英雄本色》系列的成功,香港警匪片真正開始走向巔峰和成熟,成為香港電影的標志性片種,也成為最早打入好萊塢的香港電影類型之一。此后,杜琪峰和程小東在《東方三俠》和《現代豪俠傳》中,首次將科幻片與警匪片進行嫁接,雖未產生巨大的反響,但也算是對香港警匪片的又一次具有實際意義的探索。而20世紀90年代末的《古惑仔》系列電影則又將警匪片引入黑社會片模式,受到人們的關注。以杜琪峰為代表的銀河映像則進一步開創了黑幫片的類型,其黑色電影的味道也使香港警匪片呈現出新的藝術風格。而新世紀初《無間道》成功的“雙重臥底”模式又將警匪片推進到一個新的境界,警匪片不斷向內轉,試圖挖掘人物的深層心理。此外,2012年杜琪峰拍攝的《奪命金》則嘗試將警匪片與金融片相融合,實現類型的拓展,獲得了不錯的口碑。可見,在香港警匪片創作和發展的歷程中,不斷求新求變是其一貫的追求。而這一追求也體現在對固有模式的不斷超越中,對其他類型模式的不斷引入和融合中,這也是香港電影一直保有其發展和創新活力的秘訣。盡管新世紀香港電影遭遇到巨大的困難和發展瓶頸,香港電影人依然在不斷尋求對以往既有類型模式的超越,不斷尋找新的突破。《寒戰》系列無疑延續了這一創作理念,這一次又將警匪片和政治片融合在一起,令人眼前一亮。
政治片通常是指反映一定歷史時期重大政治事件和政治人物的影片,它通常以一定的現實真實為基礎。《寒戰》系列的編導確實將其對于現實政治的思考隱喻其中。影片的創意來自于2008年美國總統競選,希拉里和奧巴馬,不論誰最終當選,都將為美國歷史書寫下新的篇章。競選期間,他們既針鋒相對又互相尊重,實力相當卻又不互相讓。于是編導將這一靈感移入到香港的現實政治中來,在《寒戰1》中兩位警隊高層李文彬和劉杰輝既針鋒相對又互相尊重,展開激烈的較量。如果說在《寒戰1》中,影片主要集中在李文彬和劉杰輝二人關于警務處處長的上位之爭,似乎更帶有職場政治的特色。那么在《寒戰2》中,政府高層的權力爭奪與政治斗爭則成為它的主題。現律政司司長黎永廉希望角逐特首,故糾集一幫政治勢力幫助自己上位,同時還要打壓自己對手(保安局局長)的政治勢力。而作為對方心腹的劉杰輝就首當其沖,不斷面臨著來自警隊內外的沖擊。同時《寒戰2》又引出了新的線索,即周潤發扮演的立法會議員簡奧偉。于是影片進一步反映出香港這一實踐普通法的特別行政區的三權分立體制,以及在三權制衡的框架下展現出司法、立法和執法部門彼此制約、相互制衡的權力角逐。
作為一部政治色彩濃郁的警匪片,《寒戰》系列始終強調香港民主法制的核心價值。正如影片結尾警務處處長劉杰輝對媒體所說的那樣,“法制精神是我們香港仍然成為國際金融中心的重要基石”。事實上,影片的諸多細節也進一步強化著這一點。如廉政公署可以對警隊行動展開獨立調查,立法會也可以啟動權力與特權條例調查警務處處長,而警務處內部憲委級的高層也可以投票直接罷免處長。于是,片中管理層在面對危機時,都能確守職位,恪守中立,互相制約,成為實踐普通法之優良典范。如香港警隊公共關系科主管面對上司的命令毫不畏懼,據理力爭,堅持市民的知情權。“新聞歸新聞,安全歸安全。你讓我完全不按照既定程序而是按照你的指令辦事,這是人治,不是法治。”這樣的話擲地有聲,令人震撼。當現任警務處處長劉杰輝面對下屬罷免他的文件時,很平靜地說,“這是一個機制,機制的目的,就是防止有人獨攬大權。”這些都能有效地保證權力在適度制衡的范圍內行使,而避免專權和濫用權力的情況出現。影片無疑告訴觀眾,在法制和規則面前,人人平等。從這一角度來看,《寒戰》系列被許多人稱為香港的主旋律電影所言不虛。
然而影片卻始終在探討個人與體制的關系。歸根結蒂,民主法制也好,三權分立也罷,權力的運用和制衡最終還是離不開人的因素。正如片中運用平行蒙太奇對李文彬的突然反水所分析的那樣,權力、家庭、金錢、個人,沒人能徹底擺脫人世間的這四種誘惑與禁錮。而人的欲望也伴隨著人的理性而相生相克。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權力精英們,大都游走在權力邊緣的灰色地帶。從古到今政治就是最危險與最骯臟的游戲。塔可夫斯基就曾說過,任何人都看得到西方民主的偉大成就,但可悲的是,民主的基礎是人性惡,即認為人性是邪惡的,容易墮落的,必須以完善的法制和嚴謹的分權制度來控制人性的惡。②我想這也是《寒戰2》所引發出的另一層思考。
新世紀以來的香港電影確實面臨著重重危機,五六十部影片的年產量,只是香港電影“黃金時期”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電影市場和票房也大量萎縮,并成了好萊塢的天下,所以“香港電影已死”的哀嘆甚囂塵上。然而只是一味地哀嘆和感傷毫無意義,畢竟那段“黃金時期”的出現有其特殊的歷史原因,其沒落也有粗制濫造、類型雷同等自身的問題。隨著內地電影產業改革的不斷深化,院線的不斷擴張,銀幕的不斷增加,內地無疑具有著香港無法比擬的巨大市場和發展潛力。CEPA后的香港電影北上內地,經過初期的水土不服后,近年來加快了融入華語電影的步伐。除了對香港電影已有類型片的進一步開掘外,香港導演對以前鮮少觸及的主旋律題材影片,也開始得心應手起來。如陳可辛的《中國合伙人》以“新東方集團”為故事原型,講述了主人公在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的創業史和成功史,以及無法在美國實現的中國夢。這樣一個地道的主旋律題材在陳可辛手里完全沒有違和感,影片深受內地觀眾歡迎。徐克導演卻選擇了致敬紅色經典,重新拍攝了《智取威虎山》,也贏得了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而《寒戰》系列在情節設計和敘事上的深入挖掘也無疑提升了國產主旋律電影的制作水準,并繼續推動著警匪片的類型發展和創新。導演陳嘉上就曾表示:“合拍越來越成熟,種類越來越多。以前大部分電影選擇古裝歷史神話題材,融入香港電影元素后的內地電影市場,類型種類開始豐富,警匪、災難、驚悚、科幻、諜戰……表現手法也越加成熟多元,整體呈一片欣欣向榮之勢。”③《寒戰2》公映兩周就突破6億的票房,進一步說明了香港電影人的實力和潛力,以及香港電影制作的精良水準。只要沉潛下來,拿出十年磨一劍的精神,精雕細琢,香港電影和香港電影人始終能在華語電影的板塊中占據重要的位置,并將中國電影成功推向世界。
【注釋】
①參見羅卡:《香港電影跨文化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71頁。
②轉引自李小飛:《50部最偉大的政治電影》,《電影世界》2012年第3期。
③《2014香港電影迎來回暖期,合拍片越來越成熟》,載2014年04月16日《東方早報》。
徐巍,上海財經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副教授。
課題名稱:國家社科基金課題“圖像時代的文學演變與發展趨向研究”(項目編號:13CZW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