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彬
黎明前的黑暗,很美。我卻吝于一言贊美,不語。我們都靜得如天上的星,只是邁著步子。爺爺的辭世,給了這路上幾人的一片沉默。尤其是奶奶,這位向來不為變故所撼動的老人依舊那樣平靜,從不多言一句。只把牙關緊咬著。“頭七”的幾天里我不曾看見她有哭過,那被皺紋環繞的眼眶里是一道無比堅強的目光。她有條不紊的料理著家中事務,張羅著葬禮,親友泛濫的眼淚亦無法觸動她絲毫,仿佛一切苦難都無法把她打倒。
前面就是村口車站了。幾十步開外有一棵槐樹,粗壯遒勁,穩穩地扎根在黃泥之上,亂草之中,仿佛支撐天地,不畏風雨。多少次,我都是含著淚花,與我的奶奶在這老槐樹下揮手道別!我無比清晰地記得,奶奶在車后那深情的目光送我而去,沒有她自己的不舍,只是對孫子寄下的無限期望,期望我不要懷念著她,只管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
我覺得奶奶就像那棵挺拔的大樹,能頂天地,擋風雨,她不會哭,不會吵,自己心甘情愿地扛下一切辛勞,默默地守護著身邊的我們這些人。即便是現在,老伴兒走了,膝下的兒孫也要離開了,她亦不會害怕,不會覺得孤單,更不會哭的。奶奶向來就是頂天立地的奶奶!
“到了廣州,好好讀書,別再想那些事兒,也不要掛念奶奶。”一直被歲月摩挲過的手掌搭在我頭頂,含著慈祥與溫暖。“嗯。”我牽起奶奶另一只手掌,那是我出生時托起我,牽著我,帶我學會走路的那只手掌,粗燥的紋理,依舊那般親切。
又幾滴水珠滴在手背上,下雨了。
哦,車也來了。要說再見了!
我再與那暖暖的懷抱相擁,淚光里是不舍,是傷感,是奶奶那永遠慈祥的臉孔——又一次別與這棵高大的老樹之下。
第一抹晨曦從東方灑下,映在我與奶奶揮別的手掌上。上車了。奶奶在身后一路目送……
車上,望著鄉村的沃野從窗外后退,感受不到風的氣息,手中濕濕的感覺卻仍然還在。
我告訴父親,下雨了。
“下雨?一直都沒有下雨啊!”
什么?我看向車窗,玻璃上不見一絲水跡,窗外亦無雨跡可尋。
終于徹悟。從來沒有下過雨。那是淚。奶奶的眼淚。
奶奶再沒有忍住,在分別之際。在摩挲他的孫兒之時,終于落下了淚珠,那是集聚了多少傷心和痛苦的淚!
我萬萬沒有想到,竟有一個盲點,是我沒有悟透奶奶的心。原來,這么多年以來,道別時奶奶干澀的雙眼和緊閉的嘴角,埋藏了太多太多我們不知道的情感。
我的奶奶,從來就不是頂天立地的大樹,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奶奶,一個也會哭,會傷心,會感到害怕與無助的奶奶……她將自己的情感深藏,用一個老人已不多的全部精力,全心全意地愛著我們。
我恨自己,恨這認識的太晚太晚的盲點。
學校:廣東廣州市景中實驗中學;導師:謝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