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
讓人恐懼的食物
又要開飯了,望著餐桌上精致的食物,12位美國小伙的心情卻十分復雜。盡管這些食物都免費供應,廚師也長期為德國的名媛掌勺。
對這些收入微薄的年輕人來說,這餐飯既能給他們省下一筆不小的開支,還能享受一把上流階層的待遇,但這種待遇不能白白消受。這12個美國小伙是一項科學實驗的志愿者,《華盛頓郵報》的記者給他們起了個更響亮的名號:試毒隊。在美國農業部化學物質司的專用餐廳里,“試毒隊”成員們一日三餐都要吃下含有化學添加劑的食物,測試這些可疑物質對身體的影響。
嚴格來說,食品添加劑并非全部有毒。可就像“試毒隊”這個名號一樣,在媒體這個放大鏡下,人們的情緒成倍放大。這項“以身試毒”的實驗成了美國人集體恐慌的一個縮影。
食物讓人害怕,這聽起來不合邏輯的說法其實細想之下也不無道理。至少在美國麥克馬斯特大學榮休教授哈維·列文斯坦看來,對食物的焦慮已經成了美國中產階層的生活特征。他把這些焦慮記錄在他最新的著作里,名字就叫《讓我們害怕的食物》。

渴望又恐懼,如果將時間軸拉長,人們對食物的這種復雜情感也許是遠古的遺傳。
在人類還只能通過狩獵和采摘果腹的時候,食物本身就充滿了不確定:哪個果子有毒,哪個果子沒毒,對我們的祖先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到了今天,人們對食物的焦慮不再源自神秘的自然,而是更加復雜的人性。擺在你餐桌上的牛奶,牧場在澳洲的某一片草地,加工和包裝也許到了亞洲某個小鎮的工廠,而它的檢測標準可能又來自歐洲。
人們對食物新的焦慮,給“試毒隊”的舉動渲染上了一層悲壯的英雄色彩。馬戲團里甚至都傳唱起了歌頌“試毒隊”的曲子:“他們每頓飯都要吃一批毒藥。早餐是加了氰化物的肝臟,切成棺材形狀。”
雖說“試毒隊”的成員都簽下了生死狀,但誰都不希望他們真的犧牲。這場轟動性的冒險是發起者獲取公眾支持的手段,最終目的是一部全國性的純凈食物與藥物法案。
他們也確實成功了,這些年輕人一日三餐吞下“毒藥”的畫面給整個社會帶來巨大的沖擊,在幾個月里促成了過去23年都沒能頒布的法案。
聽起來像是一個勵志故事的圓滿結局:正義的一方用勇氣和智慧戰勝了邪惡,從此世界和平,人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事實當然并非如此,恰恰相反,在法案頒布之后,關于有毒添加劑的故事依然定期橫掃全國,反復喚起人們對食物的恐慌。歸根結底,制定、執行法律的,依然是糾纏在利益中的人。
那些被認為利用有毒添加劑牟利的大公司,不僅沒有反對法案的頒布和執行,恰恰是法案的積極推動者。對他們來說,嚴格的檢查措施幫助他們掃清了與之競爭的小公司,還給自己蓋上了“權威認證,安全健康”的印戳。至于原來那些小伎倆,只要“與時俱進”就好。
當然,“德先生”搞不定食品問題,“賽先生”也沒法打包票。梅契尼可夫,這位1908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發明了一種“自體中毒理論”。比起食品添加劑,這位大科學家將矛頭直接指向了食物本身。他認為,人體巨大的腸道是“史前時代的遺跡”,在當下,烹飪已經取代了腸道原有的消化功能。“多余的腸道”會讓食物堆積、腐爛,成為“有毒微生物的庇護所”。
給全世界下了一紙“你們都有病”的診斷書,這位大科學家還沒閑著,轉身又開過來一單藥方。“酸奶!酸奶可以殺死這些有毒細菌!”“認準梅契尼可夫授權的酸奶藥丸!”還有更多跟風的企業湊上來,“我們也會做‘科學發酵酸奶’,喝了我們的,就能活到200歲!”
梅契尼可夫自己還是保守一些,把酸奶的效用“縮減”到140歲,不過,隨著這位科學家在71歲因心臟衰竭離世,這股酸奶熱潮也暫時消退了。
在現代社會,人類對食物膨脹的欲望,催生了龐大的生產系統。食物的生產、加工以及處理正在從家庭走出,嵌入到不斷膨脹的全球體系之中。在擺上餐桌以前,食材已經走過了無數陌生人的手,也為在這個鏈條上的每一個人創造了牟利的機會。
對安全食品的期待,當然不能僅僅指望所有人都有道德自覺。人們不得不把希望寄托于法律、制度或者權威專家,然而就目前情況來看,這些都不是萬全之策。就像列文斯坦在書中說的那樣,如果說以往的焦慮來自食物,那么人們當下對食物的恐懼,則是源于利益糾葛的人類本身。書名:《讓我們害怕的食物──美國食品恐慌小史》作者:〔美〕哈維·列文斯坦出版方:上海三聯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