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在2017年馬上到來之際,打量李森過去40年的人生,特別有形式美學的意義:1994年參加工作,2011年辭職成為一名“專業”義工,“為個人”工作了17年;2000年成為一名青年志愿者,“為他人”也工作了17年。
“中國好人”、“中國青年五四獎章”、“中國青年志愿者服務金獎”、“廣州市十大杰出青年”……他的名字前面點綴著一長串的榮銜,但他的故事里并沒有轟轟烈烈的情節,而是充滿了瑣細的重復:辭職之前,他用工余時間幫助過200多位肢體殘疾人士、500多位智障人士;先后與200多位孤寡老人結對,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
但這種瑣細與重復也是一種震撼,一次性地“做好事”十分容易,17年如一日、個人累計志愿服務時間超過3.5萬小時,就必須依賴一種精神的力量。具有這種力量的人日益增多,但對于“一個更好的社會”所提出的需求而言,仍然稀缺。
梅貽琦先生論大學的經典話語,經過后人改造,變成了一個對城市文明的廣為人知的表述:“評價一個城市的文明程度,并不是看它有多少高樓大廈,而是看它有多少志愿者。”
2000年,李森就是被這一非常簡潔的判斷句所動員,成了廣州的一名志愿者。他的第一次志愿服務,是探訪一名70多歲的中風癱瘓的老太太,老人姓劉,孤居廣州,病苦無依。一見而動真情,從此李森就經常上門陪伴,陪她聊天、看電視,為她讀報紙。
起初的陪伴都局限于室內,有一天老人忽然念叨說:“這么久沒出門,都不知道天字碼頭變成什么樣了。”李森很快便找來輪椅,把老人背下樓,用輪椅推著到江邊散步,這是老人多年來第一次出門。
老人在這天流露出來的快樂,讓李森心頭震動:對普通人而言再容易不過的一次散步,對某些特殊群體,卻是如此渴望而不可得。這一天,他也深刻地認識到志愿者的價值所在—一個人,可以成為別人的天堂。
用更具社會理想色彩的詞語,則是“烏托邦”。李森給自己取的另一個名字就是“烏托邦”,在志愿者、社工隊伍中,他被稱為“烏哥”。“我喜歡‘烏托邦對美好、幸福的描述,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讓人們生活得更加美好。”在他的理想中,這個社會應該沒有饑餓、沒有貧寒,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幫助。
老人有一個兒子在國外留學,偶爾用昂貴的國際長途電話聯系,說上幾分鐘就要掛機,遠遠無法慰解她對兒子的思念。李森發現了這一問題,開始使用電子郵件與老人的兒子聯系,從此母子可以頻繁通信,還可以發送照片。“看到兒子照片的時候,劉阿姨熱淚盈眶,很久都說不出話。”
后來老人病重住院,李森便把郵件打印出來,一封一封地念給老人聽。李森一直照顧到老人去世,并受老人囑托為其保管遺物。老人的兒子回到廣州,李森將遺物完璧歸趙時,對方感激地說:“是你為我盡了孝道。”
從那開始,他接連當了200多位老人的“兒子”。
李森的服務對象,主要是獨居老人、腦癱者、智障人群以及流浪露宿者。
平心而論,提供服務也許并不需要多少技術能力,但其繁難程度也足以讓大部分人打退堂鼓,而李森卻像“上癮”一樣樂此不疲。
讓人“上癮”的成分,就是他人的處境得到改善,這成了一種成就感和幸福感來源。一名叫聰聰的腦癱兒,5歲了仍然不會說話,李森每天下班后趕到30公里之外的聰聰家做康復輔助工作,半年后聰聰說出了第一句話:“謝謝!”
正因為他的積極性以及服務的耐心、專注,他很快被所在的城市發現,在2003年就被任命為廣州青年志愿者啟智服務總隊隊長。他與陌生人之間發生的溫暖的故事也越來越多,漸漸地記不住數字。
2011年下半年,李森辭去了廣州電信產品經理的工作,專職做義工。那本是一份體面的工作,能讓人衣食無憂,許多人夢寐以求,而辭職則可能意味著生活無著。事實上辭職后整整一年時間他都沒有任何收入,也不敢把此事告訴母親。
這個快樂的志愿者的經濟困境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政府的改革措施就解決了他的難題。2011年,廣州出臺《關于加快街道家庭綜合服務中心建設的實施辦法》,規定全市 132 個街道在 2012 年 6 月前全部建成家庭綜合服務中心,按每年 200 萬元服務經費的標準,通過政府購買社會服務的方式委托社會組織機構運營。2012年,廣州投入 2.6 億元全面鋪開政府購買服務建設家庭綜合服務中心工作。城市對社工服務很重視,李森順利注冊成立了“啟智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并承接了天河區石牌街、天河南街家庭綜合服務中心項目。
現在,啟智社工中心有全職社工80人,實名注冊的志愿者8萬多人。志愿者被分為36個分隊,由社工帶領,每周組織1000多人參加40多次志愿服務活動。
龐大的隊伍和頻繁的活動,需要有高效的組織方式。李森從第一次參加志愿者活動就意識到其組織難度,而電信業的老本行讓他很快找到了改善途徑。2001年,他就自學編程,并拿出自己的積蓄租用網絡服務器,建成了華南地區第一個志愿者網站— 廣州青年網。以網站為依托,發布信息、招募人員以及分享心得,都變得非常簡單。
一切都很得心應手,他是一名天生的志愿者。
李森說話時,幾乎沒有什么不必要的修飾詞,也沒有刻意的邏輯雕琢,話語里充滿對理想社會愿景的樸素描述,諸如“我為人人、人人為我”這樣的句子自然流淌。
如果是一般的采訪對象,這樣的談話顯然會讓人感覺“高大全”和缺乏理性思維能力,但對面是李森就變得不一樣,他的每一句“正能量”話語都有充分的事實支撐。
“我們這個社會,無論經濟再怎么發展,政府的能力始終是有限的,社會建設光靠政府永遠是不夠的。在西方發達國家如果沒有志愿者,社會可能很快就會崩潰。所以一個社會的和諧運作,光靠錢是不行的,越是發達的社會,對志愿服務的需求就越大。”
他對社會運行的這一理解,也正是他17年堅持不輟的內在動力。2012年啟智社會工作服務中心成立之初,只有幾十名志愿者,其后隊伍像滾雪球一般增大,幾年時間擴大到8萬多人的規模,現在平均每個月還有600多人加入,暑期則每月新增800到1000人。這是他最大的成就感來源,也對應了他“經濟越發展,社會對志愿服務需求越大”的趨勢判斷,從而鞏固了他對“烏托邦”實現可能性的樂觀。
反過來,衡量一座城市的文明程度,也不僅僅是經濟指標,類似志愿服務的公益事業發展也是重要組成部分。作為全國首批創建“志愿服務模范城”的8個試點城市,廣州志愿服務一直領先全國。數據顯示,廣州市義工總人數占常住人口的比例達12%—即平均9個人里便有一個義工,志愿服務隊伍的量和質均居全國前列。而這又與廣州市打造“文明廣州”的一系列制度設計息息相關,有了文明的頂層設計,自然能激發、蘊育廣州人的志愿服務精神。
李森說,很多“新廣州人”前來啟智社工中心實名登記成為志愿者,是因為這可以幫助他們尋找歸屬感,更快地融入城市,在廣州找到主人翁的感覺,所以志愿者既是助人,也是自助。
2013年7月,李森探望人民橋下露宿的一名流浪者,問他需要什么,他說想要一個救生圈。在江邊流浪,他不時見到有人墜河,他說,有了救生圈,自己就可以去救人。李森就送給他一個救生圈,2個月后,這名流浪者果然用這個救生圈救起了一名輕生女孩。
這個故事詮釋著李森對社會之愛的“漣漪”理念:你去幫助他人,會帶動更多人也去幫助他人,被幫助的人又會去幫助更多人。“從自己做起,帶動10個人,10個人再帶動100個人,這樣下去,社會就會更美好。”
“我認為個人存在的價值,不能光看自己的生活質量,還要盡量讓身邊的人過得更好。”所以,“漣漪”理念在空間上是一個更實在的過程:家庭-附近社區-個區域-全國。推己及人,漣漪式擴散,這其實是儒家傳統社群觀念的現實版本。
現在,這愛的漣漪在擴大,也匯聚了更多人的愛心。李森所夢想的“烏托邦”,正在這座城市逐漸變成現實。
李森做志愿服務的瑣細與重復是一種震撼,一次性地“做好事”十分容易,17年如一日、個人累計志愿服務時間超過3.5萬小時,就必須依賴一種精神的力量。在他的理想中,這個社會應該沒有饑餓、沒有貧寒,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