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海運提單中兩則重要問題的澄清

文/招商銀行單證中心專家組 編輯/韓英彤

Finance Practice 金融實務

對海運提單中兩則重要問題的澄清

文/招商銀行單證中心專家組 編輯/韓英彤

編者按

在國際貿易運輸中，海運提單是使用歷史極為久遠，且使用量最大、使用面最寬也最為復雜的一種運輸單據。作為國際貿易與國際航運中的一種重要單證，海運提單又是最容易引發經濟和法律糾紛的。鑒此，本期特約有關專家，就實務中存在的提單上加列不憑正本提單放貨的條款處理、副本提單與正本提單是否需要保持一致、海運提單的繕制與審核、進口信用證項下開證行對提單或貨物應提出何種權利主張等難點問題，逐一展開分析，以排疑解惑。

無單放貨條款溯源

某案例中，信用證要求提交的運輸單據為全套正本海運提單，交單后開證行拒付，不符點為提單正面右上角印就的關于收到或已裝船的“small print”中標明的如下語句：

The carrier has the right to release goods without necessarily requiring surrender of an original B/L.（承運人有權放貨時不要求提交正本提單。）

開證行認為，該語句意味著承運人可不憑正本提單放貨，使得可流通轉讓的正本不再代表貨權，持有人不能提取貨物，因此不能接受。

海運提單上的此類標注，大致與MOTIS案有關。該案中，馬士基公司因自己未判斷出提單偽造而釋放了貨物，真正提單的所有人起訴馬士基公司。馬士基公司引用提單上“承運人對裝船前或卸貨后貨物造成的實際損失或推定損失免責”條款主張自己免責。但法院認為，這一條款并沒有表示承運人對憑偽造單據放貨導致的損失免責，除非提單印就此“對憑偽造單據放貨導致的損失免責”字樣，承運人方可免責。

基于此判決，馬士基以及其他一些船公司開始在提單正面加注無單放貨免責條款。除本案例中引起拒付的語句外，常見的還有“The carrier may deliver goods to a straight consignee against a B/L the carrier reasonably believes to be genuine（承運人可憑提單直接將貨物放給承運人合理認為真實的收貨人）”。

基于這種條款在提單中不斷出現的情況，不少銀行向ICC進行咨詢。對此，ICC銀行委員會在其網站上發表了一項政策聲明（Policy Statement），稱這些條款為提單承運條款，銀行在審單時不應予以審核，也不應以這些條款作為不符點。該項聲明發表后引起了各國銀行界的很大反響，不少國家的銀行紛紛提出反對意見。

ICC在后來的巴黎例會上將這一問題提交代表討論，引發了各國代表的激烈爭論。不少代表認為，這些新出現的提單條款有可能會改變提單作為物權憑證的性質；如果像ICC的聲明那樣放任不管，將會嚴重影響國際貿易及國際貿易融資的順利進行，并會給進出口商、有關銀行的正常業務經營帶來很大隱患。基于此，很多代表強烈建議ICC撤消其政策聲明，并根據多數代表的意見另行起草一份聲明發至各國國家委員會。

然而，ICC 在TA.675rev 中沒有改變其最初的觀點，仍然堅持此類條款屬于銀行不予審核的承運條款。不過，ICC 的意見并未不加分析地簡單將此類語句歸結為“屬于承運條款內容因而銀行可以不予理會”。案例梗概如下：

信用證規定“ Bills of lading on their face indicate that goods may be released without presentation of an original bill of lading are not acceptable（表面標明“不提交正本即可放貨”的提單不可接受）”。

受益人提交的提單被開證行拒付，因為提單在正面的“small print”中印就了“Where the bill of lading is non-negotiable， the Carrier may give delivery of the Goods to the named consignee upon reasonable proof of identity and without requiring surrender of an original bill of lading …（若提單是不可轉讓的，在有合理的身份證明情況下，承運人可以將貨物釋放給具名的收貨人而無需提交正本提單……）”字樣。

ICC 分析說，該語句所在的欄目為“Carrier's Receipt”，其語句與提單背面顯示的內容均可視為“承運條款”。而UCP600第20條明確規定，這些條款不予審核。需要注意是，本案例中的提單為可轉讓提單，而上述所印就的語句是針對不可轉讓提單——where the bill of lading is non-negotiable的。因此，ICC 結論為：盡管信用證不接受標明“不提交正本即可放貨”的提單，但本提單如此標注仍不能視為不符點。

結合上述TA.675rev，為避免風險，實務中應把握下列幾點：

（1）ICC 仍然堅持UCP 所確立的原則，即信用證各當事方“對承運條款不予審核”；

（2）在提單正面印就的“small print”與背面內容一樣，屬于承運條款的一部分，因此，如果承運人將無單放貨語句加列到此類承運條款中，并不構成不符點；

（3）如果此類無單放貨條款不是隱含在“small print”的承運條款中，而是獨立批注的語句，則不會得到ICC 的認可，因此構成不符點的可能性大增；

（4）如果該類語句并非像上述TA.675rev 那樣針對不可轉讓提單，即便隱含在“small print”的承運條款中，該提單仍存在是否可以接受的潛在風險；

（5）受益人應注意保護自己，如果對此類語句有所擔心，可以要求承運人刪除甚至更換提單，或者委托其他承運人運輸貨物。

副本提單的兩種提交方式及其與正本提單的異同

副本提單與正本提單是否需要保持一致，哪些要素可以不同，一般單據的副本是否需要“mirror”正本？由于對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UCP600沒有加以具體規定，每天都在影響企業與銀行單證業務的操作。這可用下述案例加以說明。

信用證46A單據要求欄目規定：Clean on board ocean bills of lading in 3/3 originals and 2 copies made out to order and blank endorsed marked freight prepaid notifying applicant.（清潔已裝船海運提單，全套3/3正本，2份副本，收貨人憑指示，空白背書，標明運費已付，通知申請人。）

議付行議付了單據，并從償付行得到了償付。

開證行收到議付行寄來的單據，提單審核結果如下：

提交的全套3份正本提單，完全符合信用證及UCP600的相關規定，包括：由于提單為印就收妥備運，按照UCP600做了“已裝船”批注；收貨人為to order且進行了空白背書；標注了“Freight Prepaid”；對修改之處按照ISBP的規定進行了證實；顯示了信用證規定的裝貨港與卸貨港；經具名承運人簽署，且標注了簽發日期，等等。

提交的2份副本提單雖然印就了“non-negotiable copy”字樣，看起來也系由正本提單套打而成，但存在下列不符點：

（1）修改未經證實（正本提單上對同樣的修改經過了證實）；

（2）未經過簽署，未注明簽發日期；

（3）收貨人沒有做成to order，未經空白背書；

（4）沒有已裝船批注；

（5）未注明運費已付及承運人名稱。

開證行就上述不符點向議付行發出了拒付通知。議付行不接受開證行提出的不符點，并逐一進行了反駁：

（1）ISBP745 A7規定的非常清楚，副本單據上的修改無須證實；

（2）副本單據無須簽字，ISBP745 A31有明確規定。同時，根據ISBP745 A6，副本提單不是運輸單據，因此提單必須簽字的規定也不適用；

（3）副本提單不是物權憑證，收貨人做成to order沒有意義，因此也無須空白背書；

（4）至于“沒有已裝船批注”及“未注明運費已付及承運人名稱”的不符點，按照ISBP745 A6的規定，這些要素都是UCP600第20條對正本提單的要求，并不適用于副本提單。

議付行進一步指出，UCP600第20條關于提單必須注明已裝船及必須注明承運人名稱均是針對正本而言，而本次交單中的正本提單均符合第20條的要求，而且信用證也未要求副本提單做已裝船批注及注明承運人名稱等細節。按照UCP600第14條F款，如果信用證沒有對單據的細節進行規定，只要單據內容與其他單據不矛盾，滿足了單據應有的功能，就是可以接受的。至于如何才是滿足了應有的功能，UCP600并沒有具體標準。由于提交的副本提單標明了信用證規定的裝貨港與卸貨港，且具有信用證規定的貨物描述等內容，已經具有了相應功能，因此該單據并無不符點。

另外，議付行主張，在已經提交正本提單的情況下，副本提單并無用處。如果需要要素更全的副本，開證行可以通過正本復印。

綜上所述，議付行認為，所有不符點均不成立，開證行必須付款。

欲正確理解開證行所提不符點是否成立，尤其是議付行反駁的理由是否有效，需要弄清副本提單之于正本提單到底可以有什么不同。而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則是對下面ISBP745 A6內容的理解。

“When a credit requires the presentation of a copy of a transport document covered by UCP600 articles 19-25， the relevant article is not applicable，as these articles only apply to original transport documents. A copy of a transport document is to be examined only to the extent expressly stated in the credit，otherwise according to UCP600 sub-article 14 （f）.”（如果信用證要求提交UCP600第19—25條所涉運輸單據的副本，相關條款并不適用，因為這些條款僅適用于正本運輸單據。對副本運輸單據的審核僅限于信用證對此類單據明確規定的范圍，其他方面依據UCP600第14條F款。）

上述內容意味著：

（1）UCP600所指運輸單據意指運輸單據的正本，副本運輸單據不是UCP600所指的運輸單據；

（2）在提交副本運輸單據時，副本沒有必要簽字、注明日期等。對此，ISBP681第20段更為明確的措辭——Where copies are presented， they need not evidence signature， dates， etc.

（3）對副本運輸單據的審核，僅限于信用證規定的范圍。對此點，ISBP681也有明確規定：“Where a credit allows for the presentation of a copy transport document rather than an original， the credit must explicitly state the details to be shown.”（如果信用證要求副本而不是正本運輸單據，信用證必須明確規定需要顯示的細節。）

關于第3點，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如果信用證允許提交副本運輸單據，信用證必須明確規定副本所應顯示的內容”。其真正的含義應該是“如果信用證允許提交副本運輸單據而不是正本與副本一同提交，信用證必須明確規定副本所應顯示的內容。”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在要求副本運輸單據單獨提交的情況下，信用證才需明確規定其必須要顯示的內容。其原因是，僅僅提交副本時，缺少副本憑以產生的正本運輸單據作為參照。在單獨要求副本提單的情況下，按照UCP600第14條F款，如果信用證不規定其內容，只要單據滿足了應有的功能且與其他單據不矛盾，就可以接受。也就是說，脫離開正本而獨立提交的副本提單，并非必須按照UCP對正本提單的的規定一定要顯示承運人名稱、批注已裝船、承運條款等要素。

但是，如果副本提單與其賴以產生的正本提單一同提交，則不適用本段的規定。換句話說，當副本提單與其賴以產生的正本提單一同提交時，信用證無需規定副本的內容，而該副本的內容也不再是“如果信用證不規定，只要與其他單據不矛盾就可以接受”的了。

理解了上述兩點，再回到本案例中的副本提單上，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在與正本提單一同提交時，副本提單應該具有什么內容或要素？換句話說，副本提單是否應該與一同提交的正本內容完全相同？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但又很容易被忽視的問題。設想一下，如果信用證同時要求正本發票與副本發票，副本發票的內容是否需要與正本發票完全一致？答案顯然是肯定的。ICC第489出版物之CASE202中有如下表示：

按照UCP的規定，單據表面互不一致將視為與信用證條款不符，“Therefore， if a commercial invoice is required in quintuplicate， the original and all copies are to be identical in every respect. It is a discrepancy if they are not（所以，如果要求5份商業發票，正本和所有副本每一方面都應該相同，否則便構成不符點）”。

ICC在R337中關于與正本提單一同提交的副本提單應具有什么內容時的結論也持這一觀點：“A non-negotiable bill of lading should 'mirror' an original bill of lading to the extent of content.（不可轉讓副本提單應該在內容方面“mirror”正本提單。）”

所謂一同提交時副本在內容方面應該與正本一致，按照UCP的精神并不包括前面已經提到的下列各點，因為UCP已將其排除：

（1）副本提單上出現的與正本提單上相同的修改無須簽字或證實；

（2）副本提單無須簽字及標明簽發日期；

（3）副本提單無須標明承運條款；

（4）副本提單無須背書。

其他諸如裝卸港、發貨人與收貨人及被通知人、已裝船批注、顯示承運人名稱、標明運費已付、貨物描述等方面，則應該與正本一樣。

因此，不難看出，由于本案例中信用證要求副本提單與正本一同提交，開證行就副本提單提出的“收貨人欄沒有做成to order”，“沒有已裝船批注”及“未注明運費已付及承運人名稱”這幾個不符點應該是成立的。如果副本提單脫離開正本獨立提交，而信用證又未規定其應具有何種內容，則副本提單缺少這些元素便很難說構成不符點了。

除此之外，本案例中反映出的下列兩點也是很值得關注的：

（1）副本應該“mirror”正本，但上述所引ISBP681第20段之“Where copies are presented，they need not evidence signature，dates， etc”中的“etc（等）”字樣，則為爭議的產生埋下了伏筆。業務中不禁會問，在副本與正本一同提交時，除前面所說副本提單“無須簽字、無須標明簽發日期”外，究竟還可以比正本缺多少內容？由于這一問題很難把握，從而潛藏著很大的風險。

（2）按照UCP600第14條F款之“單據必須滿足所要求的功能”的規定，脫開正本而獨立提交的副本提單必須起碼具備什么要素才可以視為已經滿足了其應有功能，也是ISBP及UCP規定的盲點。

鑒于此，不論是副本提單脫離開正本獨立提交，還是與正本一同提交，副本提單的內容與正本提單的內容越一致越好。

需要注意的是，議付行反駁時關于“副本提單并無用處，開證行可以通過已經提交的正本復印”的主張是錯誤的，因為ICC在其第489出版物CASE223中已明確指出：“It makes no difference whether or not a document is useful. This must not be taken into consideration.”（一份單據是否有用不重要，這不是必須考慮的問題。）此外，開證行也并無義務代替受益人制作、修改或提交單據，這不是信用證業務中的慣常做法，否則，受益人單據中本來存在的不符點便不存在了。如此不僅會增加開證行的負擔，更重要的是會使開證行喪失UCP600賦予的拒付權利。

專家組成員：閻之大 陳勇 賀勇 臧玉晶

莊曉玲 羅潔 伍海波 曾勁思 徐獻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