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艟舫晚渡到桃川仙隱

陽春煙景最盛時，漁父號游船上溯在沅江中游。三千里沅江自西向東注入八百里洞庭，流經(jīng)大桃花源長達69公里。雪峰、武陵山脈南北夾峙兩岸，山麂、云豹、華南虎等珍稀動物出沒林莽，竹筏、木排、桃源劃子構(gòu)成既有三峽之險又有錢塘之秀的沅江風(fēng)景，號稱“湖南的漓江”“東方的多瑙河”，也是“捕魚為業(yè)”的武陵漁川。這條三湘四水中最長最清的河流，永遠閃耀著歷史和文化的光芒。它的歷史的上游，既有戰(zhàn)國屈原溯江而上的悲戚，又有東漢馬援五溪征蠻的壯歌；既有靖節(jié)陶淵明的尋源訪祖之行，又有詩仙李太白的流放漫游之詠；既有王昌齡子規(guī)啼血的一唱三嘆，又有劉禹錫桃源佳致的高歌低吟；既有武陵漁郎的浮舟問津，又有公安三袁的江石賦詩……它的故事的下游，便是沈從文《桃源與沅州》的烏篷船，黃永玉《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水墨畫，和宋祖英《十八彎水路到我家》的濕漉漉的漁歌……

從煙溪到五強溪，江中有十螺綠洲，嘯傲急流；險崖有斜陽古道，楚山樵客；絕頂有蠻煙瘴雨，秦廟鐘鼓；峭壁有望江亭榭，漢代懸棺；洞穴有風(fēng)泉吞吐，晉唐文章……泛舟沅江，一連串日夜奔涌著的歷史和文化遺跡無不增添了她的凝重。沅江兩岸那極富湘西民居特色的吊腳木樓是憩息的家園，又怎不令人心曠神怡，超然物外！

“昔日狂秦事可嗟，直驅(qū)雞犬入桃花。至今不出煙溪口，萬古潺湲二水斜。”這是李白流放夜郎途中在“楚望亭”壁上所題《桃源》名詩。自古名揚四方的“艟舫晚渡”就橫臥在李白詩中所提到的煙溪口外。遙想太白翩翩走入世外桃源，也許，他該忘卻精神上的痛苦了吧。

艟舫洲形如渡船，四面環(huán)水，茂林密柳，草綠鷺白，真可謂閑游抒情的絕好去處。每當夕陽西下，紅霞萬道，照射洲上，遠遠望去，洲在五彩紛披的江霧水光中儼然神艟仙舫，飄幻神奇。傳有仙人曾以此作舟，橫渡沅江，“擊楫不聞似有待，無人問渡欲空橫……”留下千古佳話。

船過“艟舫晚渡”，一陣陣鐘聲從潯陽古寺踏波而來。據(jù)考證，古寺約建于隋代，廳堂三進，廂房毗連，除了木柱上掛著“菩薩慈悲，精靈自是彌三界；因緣香火，仙佛何妨共一堂”和“四面好山環(huán)古寺，一輪明月映清泉”的楹聯(lián)外，石柱上還刻有一聯(lián)：“燈落云霄璃色煥，鐘鳴煙雨偈音長”，并有石雕像數(shù)十尊分列左右。歷代詩人吟詠留下許多名句。《桃源縣志·營建志》載：“寺久廢，每煙雨薄暮，猶聞鐘聲。乾隆年間復(fù)建。”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又建九級回風(fēng)塔于寺東山巔。一盞佛燈好像雨過天晴從云層里篩漏出來的月光照耀著漠漠曠野。據(jù)史載，“寺中有井，井中有龍泉劍光，常夜出如星如月，上逼云霄”。井中射出的一道奪目的劍光，仿佛一束凝固的閃電。誰能不為潯陽古寺的一奇而驚異呢？

鐘聲遠逝，一溜褚紅色的防洪長堤圈護著享有1040歲高齡的古鎮(zhèn)，橫亙在濤聲里。游船駛近漳江夜月樓閣。“當年古閣傾摧悲耶痛耶，無可奈何花落去；此日瓊樓聳峙頌也歌也，似曾相識燕歸來。”漳江閣始建于明洪武年間（1368—1398年），平面呈六角形，高三層，每層均配屋檐，檐角起翹，屋頂攢尖，綠瓦流光。閣內(nèi)三層木樓，沿梯可達各層樓面。底層閣門東西相對，三層墻壁上砌有兩個窗洞，內(nèi)供佛像，第三層也開有兩個窗洞，內(nèi)置呂洞賓塑像，全身貼金，工藝精美。舊傳，漳江波心倒映的閣窗之中，有月隱隱跳動，忽地一竄，自玉兔東升，至銀盤西沉，有時月在閣中，有時亭月相連，窗含明月隨波涌，終夜擁有一輪圓滿，蔚為奇觀。

沉浸在思古幽情中，一座長橋凌空飛越在滔滔碧波之上——這是張果老含水激射，水霧中呈現(xiàn)出的一條七彩長虹。是虹，又不是虹，當代神話變成虹貫碧水的桃源之橋。“極目樓前，玉帶縈回城郭；憑欄閣上，虹橋起伏碧波中。”驚嘆之余，“楚山春曉”聳峙在前。楚山，以“當春花木先發(fā)，雞鳴先村市”而聞名。嚴冬未過，初春未臨，一夜風(fēng)雪，萬木蕭條，楚山卻滿嶺新綠，生機盎然。傳說因春姑每年最先前來看望楚山，以報答對楚哥舍命相救免遭冰龍?zhí)悠群Φ那橐狻Ｓ筒嘶ㄩ_，為楚山鑲了一道道燦爛的金邊，楚山顯得更加楚楚動人。

梅溪煙雨以梅花古橋為勝。游船駛?cè)朊悦傻臒熿\，遠望梅溪上空繚繞著淡淡的云霧并露出一朵朵怒放的白梅，似乎還可隱隱聞到白梅飄來的冷香。即使久晴，每日清晨，依然煙雨蒙蒙，嘆為觀止。

船行游仙觀，一棵蒼勁的古柳蔭蔽著堯河之渡。據(jù)考證，古柳曾安撫第二次流放沅江的屈原的靈魂，已經(jīng)受了2200多年的風(fēng)霜雨雪，人稱行吟鬼柳。上溯義犬鎮(zhèn)江的鹽船山時，濤聲不斷。沅江從綠蘿崖而上，有很多發(fā)出巨響的河灘，波濤最高呼聲最大的“白馬雪濤”，因洞洲梗塞江心，沅水至此一分為二，洲北河床礁石林立，浪涌似雪。

白馬渡古時曾筑關(guān)隘，是京都通往黔滇驛道的重要渡口和軍事要塞。明設(shè)巡檢司，明代名士、縣人江盈科曾在此筑“雪濤閣”，后廢。清同治三年（1864年）于渡口南岸立白馬渡牌坊，清光緒六年（1880年）坍毀。后即為民間渡口。

船過白馬雪濤，進入張家灣水域，山山嶺嶺的翠色抖動在水中的倒影一片綠漫漫的迷蒙，隨沅水日夜不停地奔流，好一派大江瀉綠的風(fēng)光！船在依次抵達傳說中武陵漁郎纜船、王質(zhì)遇仙和瞿童修真、黃洞源垂釣的“桃川仙隱”后，便“舍船”“問津”。

仰望桃源山上水府閣的琉璃翹角在陽光下煙水中閃耀著朱紅。桃川仙隱道宮聚紫，高閣流霞，漁舟唱晚，仙氣繚繞。“自漁父來始知有漢，今圣人作不復(fù)避秦”……默默吟詠一副副意味深長的楹聯(lián)，漂泊的打魚船已爛成沅水風(fēng)景！也許，在進入桃花源之時對尋訪仙源有一番“問津”的意愿，在人生旅途中對前景諸事也會來一番“問津”的感悟吧？其中蘊含的深刻寓意，卻總是耐人咀嚼，給人以挖掘不盡的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