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月26日
周日
晚上7時,在慕尼黑巴伐利亞國家劇院上演柴可夫斯基的三幕抒情歌劇《葉甫蓋尼·奧涅金》,由指揮大師穆蒂、西蒙·拉特爾和捷杰耶夫的助理——英國指揮家利奧·赫塞恩(Leo Hussain)執棒,波蘭導演克里茲托夫·瓦里科夫斯基(Krzysztof Warlikowski)執導,波蘭舞美設計師馬戈爾扎塔·什切斯尼亞克(Malgorzata szcze§niak)擔任舞臺與服裝設計,巴伐利亞國家交響樂團伴奏,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合唱團演唱、芭蕾舞團伴舞。
本制作2007年10月31日首演于慕尼黑巴伐利亞國家劇院,由當時的音樂總監長野健執棒。本屆藝術節版本中的演員陣容除奶媽費麗比耶芙娜和格列敏公爵外幾乎全部更新,青年貴族奧涅金由波蘭男中音馬若舒·柯偉騫(Mariusz Kwiecien)替換邁克爾·沃爾(Michael Volle)出演,莊園主女兒塔吉亞娜由俄羅斯女高音安娜·涅特里布科(Anna Netrebko)替換奧爾佳·格婭科娃(Olga Guryakova)出演,青年詩人連斯基由斯洛伐克男高音帕福爾·布雷斯列克(Pavol Breslik)替換克里斯托夫·斯特雷爾(Christoph Strehl)出演。飾演奧涅金與塔吉亞娜的正是筆者曾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觀賞過的2013-2014演出季開幕大戲《葉甫蓋尼·奧涅金》首演中的柯偉騫與涅特里布科。能夠在不同的頂級舞臺上和不同的制作版本中再次現場觀賞兩位黃金搭檔演繹同一對角色,為筆者當晚的觀劇增添了不少期待與新意。
據不完全統計,僅2012-2013演出季,《葉甫蓋尼·奧涅金》在全世界47個城市就有56個不同的制作上演。此次克里茲托夫·瓦里科夫斯基以現代視角導演制作的版本,不僅改變了每一幕的場景,而且在多處改變了故事情節。如第一幕第一場連斯基和奧涅金的來訪場景,不是在莊園主拉麗娜家的客廳,而是在一個玩游戲機和打桌球的娛樂場所;第二幕第二場的決斗場景,沒有發生在黎明時分白雪皚皚的樹林里,而是在一間寢室里,連斯基和奧涅金沒有按約定進行決斗,而是奧涅金搶先拿起連斯基放在床上的一把手槍將其毫無防備地射殺;第三幕第一場開場在華麗的“波蘭舞曲”伴奏下,沒有紳士淑女們優雅地跳著交誼舞,而是穿吊帶裙的幾位男子跳起了現代芭蕾群舞,加上第二幕第一場在塔吉亞娜生日舞會上和奧涅金射殺連斯基后幾位穿牛仔服男子的現代芭蕾群舞,不免令人聯想起馬修·伯恩的男子版《天鵝舞》和柴可夫斯基的同性戀情結。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幕第二場,塔吉亞娜在不速之客連斯基和奧涅金來訪后,被奧涅金的翩翩風度所吸引,沉醉于愛河而不能自拔,在那個心神蕩漾的不眠之夜,她唱出了著名的寫信場景的詠嘆調。塔吉亞娜既不甘心把自己這段激情的表白埋藏心底,又擔心被對方嫌棄以致奚落嘲笑,于是她猶豫、彷徨起來,困擾心頭的塔吉亞娜此時所唱的主題樂句“你是我的守護天使,還是奸險誘惑我的人”極其動人心弦。經過一番甜蜜的回憶和幸福的遐想,她終于鼓起勇氣奮筆疾書:“我不能將我的心給世上其他的人!我是屬于你的!”安娜·涅特里布科將塔吉亞娜跌宕起伏的心理變化演繹得細致入微、絲絲入扣,揭示了整部歌劇的靈魂。人們不僅為涅特里布科飽滿、圓潤的歌喉所傾倒,更對她駕馭角色的演繹能力贊嘆不已!
2001年,馬若舒·柯偉騫在奧地利格拉茨第一次出演奧涅金,如今這一角色幾乎已成為他標志性的國際名片。在紐約大都會的舞臺上,人們經常可以看到柯偉騫與涅特里布科聯袂出演對手戲的身影,儼然是一對黃金搭檔。在接到塔吉亞娜信后的“說教”以及與塔吉亞娜“再次見面”這兩個場景中,奧涅金的表現截然不同,一個是居高臨下、盛氣凌人,一個是悔恨交加、物是人非,老練的柯偉騫表演得爐火純青、得心應手,顯示出他對玩世不恭的青年貴族奧涅金具有獨到而深刻的解讀。
前晚剛在《拉美摩爾的露契亞》中飾演了悲劇角色埃德加多的斯洛伐克男高音帕福爾·布雷斯列克出演了青年詩人連斯基。第二幕第二場,在決斗前夕,一首悲痛悱惻的詠嘆調“年輕的黃金歲月流落何方”成為連斯基的生命絕唱。
7月27日
周一
顧不上《瑪儂·萊斯科》與《奧菲歐》的最后兩場演出,我們一行27日上午就打點行李告別慕尼黑歌劇節,驅車經9號高速公路一路往北,下午終于抵達魂牽夢縈的朝拜勝地拜羅伊特,晚上6時在節日劇院觀看本屆拜羅伊特歌劇節《指環》首輪演出的第一部前夕劇《萊茵的黃金》(獨幕)。
按傳統慣例,拜羅伊特歌劇節每年自7月25日開幕至8月28日閉幕,演出七部瓦格納歌劇,除《指環》四聯劇外,再從《漂泊的荷蘭人》《湯豪舍》《羅恩格林》《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紐倫堡的名歌手》和《帕西法爾》六部歌劇中輪流挑選三部作為演出劇目。今年選中的三部歌劇是《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漂泊的荷蘭人》和《羅恩格林》。在德國大家都知道:“如果普通民眾想見到德國總理默克爾,就最好去聽歌劇或看戲劇。”果然,德國總理默克爾攜先生量子化學教授阿希姆·紹爾出現在本屆歌劇節的開幕式上,觀看瓦格納曾孫女卡特琳娜執導的《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首演。
本次《指環》第一部前夕劇《萊茵的黃金》由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音樂總監、俄羅斯指揮家基里爾·佩特連科(KirillPetrenko)執棒,德國戲劇導演、柏林大眾劇院藝術總監弗蘭克·卡斯托夫(FrankCastorf)執導,塞爾維亞布景設計師亞列克桑達·德尼克(Aleksandar Denic)擔任舞臺設計,拜羅伊特節日管弦樂團演奏、合唱團演唱。
基里爾·佩特連科出生于蘇聯的鄂木斯克,2015年5月在柏林愛樂樂團的2018年新帥選舉中成為一匹黑馬,轟動世界樂壇。2001年,佩特連科第一次成功地指揮了《指環》的演出,從而一躍成為德奧地區引人矚目的指揮家。他2002至2007年出任柏林喜歌劇院音樂總監,2013年起接替長野健成為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音樂總監,2013至2014年連續在兩屆拜羅伊特歌劇節上執棒《指環》。佩特連科的指揮風格嚴謹但不雕琢,其非凡的演繹使瓦格納的音樂在濃厚的織體中透出明亮的音色和清晰的層次。每當他登臺謝幕,立即會引起全場旋風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夾雜著拜羅伊特所特有的腳跺地板聲。但今年早些時候,佩特連科宣布本屆歌劇節將是他最后一次踏上拜羅伊特指揮臺執棒《指環》四聯劇演出。
現代的舞臺制作大都不會出現如1876年《指環》首演時瓦格納版本中的萊茵河河床、山頂空地與地下深谷的場景,但當演出的大幕打開,呈現在人們面前的竟是如今已被廢棄的美國66號公路旁一座加油站與汽車旅館的場景,還是讓我們吃驚不小。瓦格納的《指環》使導演弗蘭克·卡斯托夫聯想到北美平原上曾經是20世紀上半葉美國最重要的陸路交通命脈的66號公路,聯想到德克薩斯州的石油就是“尼伯龍根的寶藏”,就是“萊茵的黃金”。也許正是公路沿途布雷德伍德的“波爾卡原點汽車旅館”與德懷特的“德士古加油站”激發了卡斯托夫的創作靈感。
舞臺上另一個亮點,無疑是在“黃金汽車旅館”前、代表著萊茵河的游泳池邊演唱的萊茵河三少女。巴西女服裝設計師阿德里亞娜·布拉加·佩雷茨基(Adriana Braga-Peretzki)為她們設計了時尚的服飾,拉近了與當代人尤其是當代年輕人的距離。其中,飾演沃格林德的德國女高音米雷拉·哈根(MirellaHagen)還在《齊格弗里德》中出演林中鳥(原是不露面的角色)。
出演眾神之王沃坦的德國男中音沃爾夫岡·科赫(Wolfgang Koch)是本版《指環》2013年首演和2014年復演時的原班人馬。在2013年薩爾茨堡復活節音樂節的《帕西法爾》中,科赫一人分飾了圣杯騎士團國王安福塔斯與巫師克林索爾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其具有說服力的演繹令業界和“瓦迷”們刮目相看。科赫的嗓音飽滿渾厚、技藝圓熟、身手不凡,是當晚舞臺上一位至關重要的靈魂人物。面對搗毀了加油站的便利店,并上門強行索要建造瓦爾哈拉城堡工錢的巨人兄弟,沃坦最終只能將從尼伯龍根侏儒阿爾伯里希手中搶奪來的指環交出,贖回自己妻子的妹妹弗萊婭。為了獨吞指環,法索納打死了弟弟法夫納,也因此驗證了“令佩戴之人死去”的“阿爾伯里希的詛咒”。
7月28日
周二
上午的行程是參觀瓦格納博物館,這是由瓦格納曾孫女卡塔琳娜的堂姐尼克·瓦格納主持開辦的。這個耗費五年時間修建而成的博物館,建筑范圍包括瓦格納故居旺弗利德別墅、齊格弗里德寓所和新建的地下博物館。當年瓦格納為自己的新居取名“旺弗利德”,含義是“幻想破滅后獲得的寧靜”,因此有人將旺弗利德別墅意譯為“靈靜別墅”。大門旁兩扇窗戶上方各鐫刻著一行詩句,可以作為別墅命名的注解:“我的苦痛在此處尋得了安寧,且讓此屋名日苦痛中的安寧”。屋前豎立了一座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的胸像雕塑,以表其資助建成別墅的感恩之情。
從下午到晚上,我們在節日劇院觀看了《指環》首輪演出的第一日劇《女武神》,三幕音樂戲劇分別于4時、6時與8時25分接連開幕,約九時半演出結束。每次開幕前15分鐘、10分鐘及5分鐘,由四位小號手和四位長號手站在正門陽臺上吹奏當天演出中最具代表性的主題音樂,提醒觀眾入場。當晚吹奏的是第二幕前奏曲中的“女武神動機”。
《女武神》的場景并不是設置在武士洪丁家的房舍和有巨大梣樹的庭院中,也不是設置在崇山峻嶺的山谷洞穴中或山頂布滿鮮苔石塊上,而是出人意料地設置在蘇聯阿塞拜疆的巴庫“石油城”!舞臺轉臺上矗立著一個六層樓高的木架鉆井臺,和下面的庫房等構成了立體布景,庫房平臺的銀幕上運用電影語言顯示出從鉆井油管中噴出的滾滾石油,還有奔跑的汽車、摩托和火車等景象。
這并不是心血來潮或隨心所欲的一筆,而是導演弗蘭克·卡斯托夫經過深思熟慮后醞釀的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奇思妙想。卡斯托夫以反諷的態度,顛覆并解構了《指環》的經典,又將這些被顛覆及解構了的非經典碎片進行非連續性的重新拼貼,為我們建構了一幅獨辟蹊徑的展示經典的畫卷。這種流行于當代西方后現代主義的拼貼不僅反映在場景的設置上,也體現在角色服飾和化妝的設計上。如眾神之王沃坦,在《萊茵的黃金》中穿的是我們日常所見的休閑西服,而在《女武神》中卻蓄起了俄羅斯式的大胡子并穿上了傳統的東正教寬袖長袍。此外,舞臺上同時進行的電影投影與歌劇表演同樣也是一種拼貼。
《女武神》第一幕因其離奇而又感人的故事情節成為全劇的一出重頭戲。南非男高音約翰·博塔(Johan Botha)與德國女高音安雅·坎佩(Ania Kampe)均是業內飾演齊格蒙德與齊格琳德的出類拔萃者,也是本版《指環》2013年首演和2014年復演時的原班人馬。博塔早在2007年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的《指環》新制作中即以英雄男高音的金色嗓音唱響了齊格蒙德一角。坎佩2003年曾在華盛頓國家歌劇院以齊格琳德一角與飾演齊格蒙德的多明戈同臺演出,成為其邁入瓦格納女高音行列的重大突破;2014年她曾在上海科隆愛樂音樂會版的《女武神》第一幕中擔當齊格琳德,上海觀眾和“瓦迷”對其并不陌生。
安雅·坎佩擁有溫潤、明朗的嗓音,聲線厚實而有穿透力。在人困馬乏的齊格蒙德誤闖洪丁家中、洪丁外出歸來的第二場中,坎佩將齊格琳德對洪丁的膽怯與對齊格蒙德的關切兩者之間復雜的表情和心理表現得栩栩如生、絲絲入扣。第三場中,在洪丁喝了添加安眠藥的飲料熟睡后,齊格琳德毅然決然地指引齊格蒙德拔劍迎戰。在齊格蒙德動情的“春之歌”之后,齊格琳德充滿喜悅,滿懷激情地唱出了“在嚴寒的冬季里,你就是我無比渴望的春光”,這一連串層次遞進的出色演繹使坎佩成為當晚舞臺上一顆大放異彩的明星。
7月30日周四
《指環》第二日劇《齊格弗里德》因演唱量大、演出時間長,演員為了準備最佳演出狀態,按慣例休息一天。乘此機會,前一天(29日)我們一行驅車經9號和4號高速公路前往拜羅伊特北面的文化歷史名城魏瑪游覽。30日當天上午,我們又參觀了距離旺弗利德別墅大約50米不到的李斯特博物館。下午和晚上,在節日劇院觀看《指環》首輪演出的第二日劇《齊格弗里德》。
拜羅伊特節日劇院原來只是瓦格納為上演《指環》而建造,劇場體現了瓦格納“希臘露天圓形劇場”的理念,沒有包廂,僅有扇形的階梯式觀眾席,現有1943個座位,整個裝飾并不豪華。為了使樂池低于舞臺而不為觀眾所察覺,瓦格納特意要求建造一個下沉式并進一步擴大到舞臺底下的樂池。樂池中七層階梯上的座位按音量大小排列,銅管位于后部最低一層,弦樂則位于前面最高一層。之后,在樂池圍欄上方又添加了一個木質的音屏,使觀眾的視線幾乎完全被遮蔽。木質音屏把樂隊的聲音反射到舞臺上,與演員的歌聲和塑造的形象結合成一個整體呈現給現場的觀眾,使人有一種委婉、朦朧的音樂好像從遠處“神秘的深淵”傳來一般的感覺。這一神奇的劇場演出效果,實現了瓦格納1872年在一次演說中道出的設計初衷:“真實場景的奇妙幻覺似乎移到了遠處,觀眾以為舞臺上的事件遠離了他們,但卻感覺如此接近真實,看得如此清晰。”
導演卡斯托夫又一次顛覆并解構了《指環》的經典:《齊格弗里德》的場景并不是設置在森林中的巖洞與鐵匠鋪,也不是設置在巖石山山腳下的荒野與崖頂上一塊隆起的平地。他將非連續性與非經典碎片的拼貼場景設置在原東柏林亞歷山大廣場和變樣的“拉什莫爾山國家紀念碑”組成的轉臺上,只是將巖石上原來的四位美國開國元勛華盛頓、杰弗遜、羅斯福和林肯的頭像,換成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毛澤東的頭像。盡管身份與方式不同,前者是藝術革新者而后者是政治革命家,瓦格納和馬克思都曾參加過當年的“青年德國”運動和1849年5月的德累斯頓革命。導演的意圖應該是:馬恩列毛是推翻舊制度建立新社會的革命導師,而齊格弗里德則是一位勇于打碎舊世界的天真的英雄。
當晚,齊格弗里德由德國男高音斯特凡·芬克(Stefan Vinke)替換2013年首演和2014年復演時的英裔加拿大男高音蘭斯·雷恩(Lance Ryan)出演。芬克自2000年獲得“年度新生代歌唱家”的國際聲譽以來,幾乎演遍了所有瓦格納英雄男高音的主要角色,是“瓦迷”們熟知的善演繹英雄形象的男高音。芬克的嗓音雄渾而充滿力量,但不夠洪亮。2011年,芬克首次涉足拜羅伊特,飾演《紐倫堡的名歌手》中的騎士瓦爾特·馮·施托爾金和《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的武士特里斯坦,目前已經躋身于瓦格納男高音的國際一線演員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