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媽媽,海的那一邊是什么?”
“是寶島。”
“寶島?就是有很多寶貝的海島嗎?”
“是啊,有很多寶貝……”母親輕輕撫著兒子的小腦袋,嘴角都是笑,望向遠方。
這是福建的一個普通村莊。
海浪拍打著礁石,一下,一下,又一下,時間沖刷著兩岸,方的石頭變圓、變小,變成沙礫,小小的孩童手里拿著樹枝,一筆一畫在沙灘上寫字。寫好,呼啦,海水沖過來,淹沒了字跡。小小孩童手里的樹枝沒有停下,這么一下,那么一下,畫呀畫,畫朵花,畫棵樹,想起什么畫什么,想怎么畫就怎么畫。眼前有大海,心里有大海。
遠處的母親直起身望望孩子,眼里滿含愛意,又彎下腰,繼續勞作。
春寒料峭,大地微微裂開縫隙,厚重之下蘊藏著無限生機,積攢了一冬力氣的小草眼看要破土而出。
“聽說西山的梅花開了,咱們去看看吧!”母親低頭對著還在沙灘上畫畫的孩童說。
“好啊好啊,梅花是什么花?”孩童仰起臉,亮亮的嗓音問母親。
“梅花啊,是這世上最好看的花。”母親微笑著,“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漫山遍野,珠玉琳瑯,小小的孩童迷失在香雪海里……
關于這次與梅花的相遇,多年后鄭發祥回憶起來,才知道命運早早就埋下了伏筆。
清清幽幽的香氣沁人心脾,侵入骨髓,那冷香讓人忽然打一個激靈,整個人都被香氣環繞著,熏陶著。人生有些經歷是可遇不可求的,張愛玲說: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好趕上了。這個“剛好”隱含著的恰是生命的奧秘。
王祥夫先生寫得好:“南京梅花山上的梅簡直是在那里布陣,布得起陣才會有大氣勢,有氣勢才會好看。梅花山上的梅,夜夜都要經受那苦寒,花在苦寒之中一點點做起,香亦在苦寒中一點點做起,才會給人帶來喜悅。這喜悅又常常是讓人有一點點擔憂在里邊,擔心夜里是不是會突然下起大雪來,雖然梅花經得起雪,雖然雪會襯托梅花的風致。這‘擔心’二字便是深愛,中國人對梅花普遍都有那么一點點刻骨銘心。古人品花,梅總是第一品,這實實在在是人間公道!”
西山的梅花也是在“布陣”,遠遠的香氣就送過來,小小的孩童歡笑著,在香雪海里歌唱,在香雪海里奔跑,一醉一生。
二
青島給我的印象不壞。
海風微拂,植被遍地,海鷗飛翔,鳴叫陣陣,大海遼闊,清爽宜居。紅墻黛瓦,小樓林立,恰好是我能接受的高度。
國際會展中心人頭攢動,書畫滿目,與友人漫步其間,邊看邊品,突然眼前一亮。
月光融融,天幕靛藍,梅花消隱在無邊月色里,有暗香浮動。這《月光梅》黏住了我的眼睛,竟再也不能挪動半步。
“那聲音大概是橫笛,婉轉、悠揚,使我的心也沉靜,然而又自失起來,覺得要和他彌散在含著豆麥蘊藻之香的夜氣里。”這是魯迅先生《社戲》中的一句話。一個“自失”,一個“彌散”,把陶醉其中的情態表達得淋漓盡致,再找不出比這更恰切的詞了。不止音樂,所有美的藝術都有讓人“自失”的魔力,所有優秀的藝術都可以用自身的魅力把觀者融入它的生命,那藝術之美有強大的磁場,可以吸引趣味相投的人彌散其中,“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人在不知不覺中被牽引,產生無限遐思,由此及彼,由物及人,由花及情,千絲萬縷,柔腸百轉,仿佛自己就是那盛開的一朵,獨立枝頭,傲雪迎霜,在融融月色里低吟淺唱,閉上眼睛,在無邊月色里遨游,不知今夕何年……
“你好!”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自身后傳來。
“你好!”我被嚇了一跳,本能地轉身。卻撞上了暖如陽光的笑容,在一張瘦削的臉上彌漫開來。
米色檐帽,米色休閑裝,扎小辮子,淺藍牛仔褲,腳蹬運動鞋,笑起來露出十二顆牙,感染得你也跟著他開心起來。手背在背后,身子有點傾斜,像你見過的所有的藝術家一樣,自在隨意,然而黑黑的瞳仁散發出亮亮的光芒,讓你忍不住會多看一眼。
“看您在這里站了很長時間了。”他笑著開口。
“是。這畫意境太美了,清雅自然,讓人不自覺地沉浸其中。”我也笑。
顯然,畫的主人便是眼前這位先生。
他一個“請”的手勢,引我至桌前的椅子上,我自然而然地坐下,像久別重逢的老友,一邊喝著功夫茶,一邊頗有興味地看著眼前這人,這畫。
在這樣的展覽上有這樣的相遇,也算一奇。
桌上的報紙雜志一摞摞地擺著,隨便抽出一本,翻看著,邊聽畫家侃侃而談。
“我是福建人,前些年加入的美國國籍,以前在臺灣生活過很長時間,夫人在北京常住,所以我是紐約、臺灣、北京、福建四個地方飛來飛去。青島這次文博會主辦方邀請我過來,還沒來過青島,就借這機會過來看看……”
翻著啟功先生、董壽平先生、靳尚誼先生、沈鵬先生等給鄭發祥先生的題字,看著一幅幅梅花圖,邊聽鄭發祥先生將個人經歷娓娓道來……這位畫梅奇才的作品深受人們喜愛,當鄭發祥的梅之韻畫展在美國華盛頓藝術家畫廊隆重舉行時,為中美建交立過卓越功勛的陳香梅女士親臨現場剪彩,并致信祝賀。聯合國前秘書長安南在欣賞了他的梅花后,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梅花,并深有感觸地說:“聯合國很需要梅花的這種精神!”
一個以畫梅為生,以梅花為使者促進民間交流的藝術家的形象漸漸清晰起來。
三
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后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眾人都笑道:“少了兩個人,他卻在這里等著,也弄梅花去了。”賈母喜的忙笑道:“你們瞧,這山坡上配上他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后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么?”眾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里掛的仇十洲畫的《雙艷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里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
《紅樓夢》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制春燈謎”里這幅白雪紅梅琉璃世界圖,是文學作品中寫梅花的經典。梅花傲雪獨立的形象是傳統文化的象征,古往今來以梅花為題材的畫家更是數不勝數。
評論家高秀林說:以中國傳統文化內涵觀照于中國畫藝術形式的審美,是發祥梅之形式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基礎條件。審視發祥之梅花作品,盡管吸收有不少西畫技法,但他守住了中國畫的表意特征和表現技法。從龍之精神的共性到個體人格精神表現的結合,都證明他是以比興、暗喻、比擬、借代等手法,寓寄于所表現對象之中的,其營造的方式,筆墨的關系組成,與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相通的。體現的是中國文化的感召力和審美方式的感染力,最終表現的非為“再現”而為“表現”。
有評論家評價鄭發祥先生的畫說:發祥畫梅,源于古人,而非古人。赤、橙、黃、綠、青、藍、紫,萬千姿色滿人間,恣意縱橫盡其中。時勢造英雄,盛世傳和諧……他的梅花圖有北方的粗獷雄奇,又有南方的嫵媚婉約……真可謂是創造時代的文化精神,體現出一種不屈不撓、不畏艱險、勇于創新攀登的民族精神。
畫梅泰斗關山月先生評鄭發祥之梅曰:“功底深厚,創新出奇;梅家一派,非同流俗。”藝術大師劉海粟說其:“萬里春光,九州生氣。”
四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羅大佑的《鄉愁四韻》,初聽只覺曲調舒緩,聽進去,竟悲傷得不能自已。
2012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之一的臺灣老兵高秉涵,跟記者柴靜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我(柴靜)問:“您剛到臺灣生活那么孤獨的時候,逢年過節怎么過?”
“大年初一早晨,天不亮我就到山上去了,一個人。大聲哭,對著淡水河口,對著大陸痛哭一場。我平常不掉淚,掉淚是弱者,所以我不掉淚,我就大聲叫。”
“叫什么?”
“叫娘,大聲喊娘,娘,我想你。”
他(高秉涵)一直說普通話,只有說這句時,還是濃重的山東口音。
忽然就淚流滿面。為那聲“娘”,為那濃得化不開的鄉愁。
說起“梅開兩岸”畫展,發祥先生臉發紅,眼睛愈發明亮起來。有一年春節,鄭發祥到鄭立中先生家作客,談及梅花,雙方情投意合。鄭立中當即潑墨揮毫:“翰墨梅花,情系兩岸”,勉勵他要為促進兩岸交流、促進和諧發展盡一份力量。此后一整年時間,鄭發祥都在為“梅開兩岸”畫展奔走,他的“梅之韻”藝術展在臺北結束后,即轉程美國紐約中山紀念堂繼續辦展,孫中山先生的孫女孫穗芳博士專程從夏威夷赴紐約為畫展剪彩,讓畫展盛況空前。后又應海峽文博會和海峽圖博會之邀,在廈門舉辦大型個展。
“交流擋不住,畢竟骨肉情”,這是鄭發祥最喜歡書寫的一副自撰聯,也是所有愛好和平的人民的共同心聲。
互相了解是交流的基礎,多走走,多看看,帶著真誠帶著情感去理解彼此,多一些像“梅開兩岸”畫展這樣的藝術形式,大家在相互了解中走近,實現真正的交流,在懂得中關愛,在理解中包容。交流,懂得,包容,春天的花朵當然會盛放。
梅花,實在是春天的第一使者。春承芳草千年綠,人與梅花一樣清。
“再說到紙上的梅,王元章和楊無咎的梅在紙上開了有多少年了,直到現在,還在開著,而且一朵也沒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