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劍這個名字有銳氣又不失文雅。十幾年前我在孔子故里曲阜工作時,通過文友孔祥震認識了他。那時的他儒雅、俊朗,在當地經營著一家文化公司,三五文友時常約著我與他相聚。曲阜的文化氛圍好,文人之間相互尊重。閑聊時,大家談得最多的就是陶劍。大家對他的認同是:他更像一個畫家,公司儼然成為他的副業。幾次相聚,他的談吐舉止給人謙謙君子之印象。我所在的單位流動性強,見過的各類沾點文化趣味的老板不少,當時以為他作為文化公司的老總,玩點雅趣附庸風雅,理所當然,為商言文,自然是應景的。
此后,我先是離開曲阜,后來離開山東,到北京的這幾年,與陶劍偶爾節日期間有些聯系。除了他形象頗有些舊戲臺里的書生般溫文爾雅外,其他一無所知。后來偶爾在朋友的微信圈上,看到他的畫作,那畫中深遠的意境,朦朧的神秘感讓我非常驚訝。原來,他一直在認真地做這件事。別人十年磨一劍,他卻用三十余年的時間去做,其毅力、心境以及追求的執著絕非常人所能理解。
我仔細觀看他的每一幅畫作,畫中訴說著對逝去風情的依戀,對傳統文化消失的追憶。他用獨特的藝術視角與思維經營著自己的精神世界,憑借對事物光影中觀察到的印象找到了與空寂、蒼茫、安詳的結合點,形成了似宋非宋的新工筆風格,成為一種新的面貌。
時間的流逝往往能引起人的傷感。隨著對逝去的追憶,記憶中冬天的樹枝、秋天的荷葉、空空的池塘都成了他的創作題材。就繪畫的專業性而言,他坦言并無天賦,只是喜歡畫畫,是一個夢!世界上只有少數人能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他沒有這份幸運。不能專業從事繪畫的缺憾,一直伴隨著他對缺憾的補償進入到他具體的表象世界。這養成了他辨證分析問題、冷靜處理事務和注意觀察事物的習慣與能力。畫作《鳥巢》《廢墟》正是反映了他的這種心理訴求。畫中消失、枯萎、蕭瑟、干涸等幻化的場景和他略顯孤獨的壓抑、空虛、絕望和無奈的心靈自然對話。恍惚中好像讓人感受到了宋朝的化境,這種心靈的契合歷經千年迎面而來,怎能不讓人癡迷!
這種空寂的情緒表達,成為他應對生活,表達情緒,尋求心靈慰藉的絕妙手段,他很享受這種過程,作畫自然、放松。在一幅承載了自身寄托的畫作前,慢慢欣賞和品味,此刻情景交融、心潮澎湃、精神舒暢、引發一系列的聯想。可能這就是他畫畫的原動力。
就像馬蒂斯說的:“一張好畫放在你面前,就像一個很疲憊的人,坐在了一個特別舒服的沙發上,就是讓你休息,讓你感到愉悅。”
他最近的作品《殼》已經讓人感覺到他內心深處在不斷碰撞、融合又割裂開來。現實與理想的砥礪是能磨亮人的智慧的,場面的光鮮并不能完全隱藏一個人難以表述的灰暗。我似乎從陶劍的畫里讀到了這種隱喻。
他直率地告訴我:“2006年的一個深夜,不知是夢游還是受心底的那一個‘我’的指使,我從床上爬起來,直奔畫室,把創作完的及尚未完成的畫統統撕碎了。多年追求之路上,對自己的不滿情緒一天天積聚起來,讓我不能自持。促使我以極端方式對自己進行徹底的清算。這種自我否定是因藝術追求出現迷茫而導致的自我宣泄。2006年這一年,我經歷了太多的變故,改變了很多對人生的看法,更深刻地感受到逝去的和那些不可逆轉的缺憾。那一年,我開始從宋畫中找尋一些傳統的記憶,開始了所謂情緒化的表達方式,以自己觀察事物的方法嘗試創作《鳥巢》,已經與原來的畫風徹底割裂,作品出來后還參加了當年的全國第六屆工筆畫大展。”
陶劍的執著與探索彰顯了他藝術獨立的可貴,對宋畫的迷戀事實上成了他對傳統的依托。
他說:“我比較喜歡宋代繪畫,尤其喜歡宋代繪畫作品中的那份唯美,它既缺少后繼者的嫻熟,也無早期的生澀感,已經發展到很簡練的境界。馬遠、范寬、趙佶、巨然等名家之作,尤為喜歡。再往后的畫作就比較成熟了,樣式一多,落寞、高雅、幽靈般的感覺就少了。程式化的畫作最制約靈性;到了清代,嚴重的程式化讓畫作窒息了。宋代很重視寫生,作品充滿了濃濃的生活氣息,幽遠中散發著人性的光輝。”
再回到他的畫兒,其實更趨向于抽象的境界。大多數觀者看到畫的表面,認為很工整、精致,其實抽象是隱藏在畫面之中或者畫后面更深層次的東西,值得我們細細品味。抽象的內容不一定非要靠抽象的形式去表現,只有超越物象的蘊含才是最美的,這是“形而上”不是“形而下”的,是畫家在觀察事物時的升華,不是簡單對現實的記錄和模仿。藝術作品往往能體現綜合素養、世界觀、人生觀、穿透力等,一幅畫記述一個故事,畫作與畫家的性格緊密相連。好的畫作就是一篇禪文,獨特的畫作有著讓眾多觀者解讀的可能性。
“我覺得藝術家要擯棄把藝術當作工具的觀點。藝術對社會的發展是內蘊性的力量,它不像工具那么直接、簡單、富有功利性。把藝術混同掙錢的工具或者刻意尋求達到世俗的目的,會走向藝術的反面。藝術是滿足人精神需要的佳構,工具論會阻滯畫家的成長,這樣做畫才不會隨波逐流。”這是他一直堅持和強調的觀點。
憑借對宋畫的理解,他開始了新的嘗試。嘗試的第一幅作品《鳥巢》,融匯了他對環境的憂思和對自身藝術狀態的雙重思考。是他從宋畫中領悟到觀察方法的本質的體現。
他這樣解讀他的畫:“在蕭瑟的冬天,當那一個小小的鳥巢映入眼簾時,所帶給我的那份感動,現在仍然記憶猶新。這個鳥巢特別低,低到觸手可及。缺少了大樹的承載,鳥兒只有低就,猶如被污染的環境追逐的當下人類;鳥的生存力十分頑強,在小楊樹上搭起了房子,繁衍生息像極了普通百姓,非常平凡。這也是寒冷的北方郊外能帶給人的僅有的一絲溫暖。這一切和我多年的漂泊產生了共鳴,催生了我強烈的表現欲望。畫面中我刻意營造朦朧的意境,一筆一筆地皴擦,直至完成,猶如結束了一場愉快的旅行。”
當下的藝術市場林林總總,因觀賞者對藝術的理解千變萬化,難以尋求統一的標準—這也是藝術品不是簡單工具的反證。當下社會對畫畫太在乎還是對畫這個東西產生的經濟價值太在乎是不言而喻的,藝術品市場的繁榮與凋敝藏著許多現實的注腳。
生活中的陶劍平淡無奇,很安靜。讀書、聽音樂、喝茶,在心靈一隅做著自己的絢麗夢。他喜歡跑步,感覺從跑步中能找到快樂和超越自己的成就感。在這信息滿天飛的時代,這種心靈的安靜是很難得的,顯得比較純粹、獨立。容易找到自己的圖式風格。生活與藝術的雙輪驅動會催生他那份憐惜花花草草的多情,體會自然帶給他的那份情感和理想。這對藝術水平的提升是很有必要的。
此刻,我似乎讀懂了他和他的畫。是生活與藝術磨礪了他。我不想以自己的冒昧和單一的解讀誤導觀賞者,因為他的畫里藏著很多需要破解的秘密。藝術熏陶了他,引申出無限的情感和遐想。和十幾年前相比,他已經擺脫了現實的桎梏,幻化成一位悠然在文化之城中的穿行者。歷史與現實,生活與精神,繼承與發展,諸多意象完美疊加在他身上,我為他的探索取得的成果感到欣慰,相信他會越走越遠,越走越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