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我穿過一首詞去過。從一行蘇堤春曉里出發(fā),走一行煙柳畫橋,經(jīng)一行槳聲燈影,過一行黛瓦粉墻,遇一行朱樓飛檐……去看一些水,一些草木,看滿山的綠,墻邊的花滿紅。閑閑散散地走著看著,過小橋,走窄巷,然后在一間室,一桌邊,與江南對坐,飲一杯茶。
我是要去江南,采一葉茶,汲一泉水,煮一盞茗。
也許剛好一芽嫩葉,遇到一顆露,采來便遇到茶圣陸羽,相視而笑。念起他那句“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仿佛采來的是青綠的詩句,在手指間,纖巧可愛。
前不久去參加一個茶藝會,溫婉的茶具,開著一枝蓮,或清新的葉子,水或高或低注入,看著聽著,一縷縷的凈,一聲聲的清。我站在一旁,靜心聽茶,聽水聲入杯,葉舒朗有清音,聽到山上茶尖風(fēng)聲,夜靜滴露聲。
《二十四詩品》中有言:“采采綠水,蓬蓬遠(yuǎn)春。”多好啊,窗前小坐,茶在杯,遠(yuǎn)山一抹,春水初綠,春草初生。仿佛絹本設(shè)色,山水立軸,看到畫中人,泉邊汲水,只等一個采茶人來。
一生,一定要去一次江南的。去江南,一定要一個人,守一杯茶。
唐朝錢起有詩句“竹下忘言對紫茶”,是我非常喜歡的,只因?yàn)椤巴浴薄H松拿酪猓谖铱磥恚慈缧翖壖苍?lt;驀山溪>中所言,“行穿窈窕,時歷小崎嶇,斜帶水,半遮山,翠竹栽成路”,走在山水里,要么便是這一句“竹下忘言”。
只看山徑花亂開,只看溪邊云臥石,只看小園草自新,只看窗前花對月,哪還需要什么言語,與一人對坐對飲,與一杯一茶寧靜相守。
曾在辛棄疾的筆下,和一人走過小橋流水,相悅而行,“伴先生、風(fēng)煙杖屨”,最終也能在錢起詩句中,守一杯暖茶,塵心洗盡,看流霞斜影,美好到“忘言”,就足夠了。
江南可采茶。這是多年前要去江南時,在心里落下的句子。人生有景,紅紫紛紛,鶯啼恰恰,也有一幾一茶,與時光小坐一處,發(fā)發(fā)呆,看看書,或等等人。
那次江南之行,是受朋友之邀。之前曾有過幾位好友發(fā)出這樣的邀請,但這位朋友的邀請不同常人,他只有一句:來江南,一個人坐坐,一個人喝喝茶。當(dāng)時被他這一句,一下子牽了去。我說,你必須采幾片新葉,溫在老壺里,告訴它,在一張桌上等我。
是的,采來茶,采來的不過是一個人的時光,如王開林曾在文中說過的,茶,讓人的身體坐下來,內(nèi)心靜下來,與長期隱蔽自我,劈面相逢。
也許,只有靜靜地遇見自己,才能遇見某個人,某段美好時光。
比如,在西湖,一壺龍井相陪,近處水橋,有煙籠著,有人走過,那是往事里的背影,走成畫;在麗江,一杯普洱相伴,身邊流水,有弦泠泠,有人彈撥,只聽一曲,已是知音。
從前,去看杏花的路上,希望能路過一場細(xì)雨,因?yàn)槟闶切踊ǖ慕希系臒熡辍H缃瘢ソ系耐局校幌肽茏咴谝皇自~里,在某個青石巷的盡頭,有一家古樸溫暖的茶館,木窗雕花,瓷瓶插枝,一個人,靜靜地守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