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生死疲勞》是莫言的代表作,小說借助佛教輪回的框架,以人變作畜的經歷為時間線,變換視角講述中國二十世紀下半葉發展與變化。本文認為在傳統文學中必不可少的二元對立創作理念:好壞、新舊、善惡、強弱的形態,但《生死疲勞》一作突破了傳統的民間小說敘述手法,從零聚焦敘述視角深入構建了自相矛盾的人物精神世界和復雜變動的社會結構。本文借用解構主義的批評策略,通過對作品的細致閱讀試圖顛覆文本中存在的二元對立因素:思想的落后和時代的淘汰、偉大的愛情和圣潔的靈魂、生活和歷史等,進而揭示莫言對這個時代農村生活真實的體驗和感知。
關鍵詞:《生死疲勞》;反二元對立;解構
莫言在《生死疲勞》中塑造的最主要的兩個人物是藍臉和藍解放,一個是舊社會封建保守的典型,一個是新舊更替時期迷茫、追尋出路的矛盾體,他們貫穿這個社會動蕩的年代,本應被淘汰的卻成了最終贏家,摒棄世俗無畏的愛情卻并非高尚圣潔,看似正直的人性又裹挾著貪婪和欲望,他們在一輪輪“偉大”的變革中見證著失敗。但正因為歷史的潮流翻滾得太快,誰都無法預料明天會涌向哪一邊,也從來不存在真正的贏家,我們唯一可以直視的就是生活,在現實中它對于我們的意義高于整個人類的歷史。
一、思想的落后和時代的淘汰
按照社會的淘汰機制,“落后就要挨打”促使著人們朝著“先進”發展,但顯然一切的評判標準都是人為擬定的,“新誕生的”、“權威認證的”、“受到廣泛認可的”并不等同于先進,中國有過這樣一個時期,在文革和人民公社進行的時候,被公認的正確指引了錯誤的方向,在農村里,像西門金龍、鴻泰岳、黃瞳這樣的先進分子或領導干部比比皆是,他們慷慨激昂地組織演講、開批斗大會、想方設法地取悅上級,他們順流而上,似乎思想得到了解放和進步卻做著自我迷惑、損害民生的勾當,義正言辭地向不愿入社的倔戶下達通牒:“我代表政府,代表黨,代表西門屯的爺們兒,給你最后一個機會,再挽救你一次,希望你懸崖勒馬,希望你迷途知返,回到我們的陣營里,我們會原諒你的軟弱,原諒你心甘情愿地給西門鬧當奴才那段不光彩的歷史……”
但保守派的勝利也并非全都源于智慧或遠見,很大成分是利己主義在無知的狀態下因堅守落后的思想而僥幸抵抗住了歷史的風波,藍臉作為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知識、淳樸又重情義的普通農民,背負著地主雇農的成分,在人民公社化風行全國的日子里竟然堅持著單干直至看見黎明的曙光,他承受著社會的施壓、親友的批斗、妻兒的背叛,孤獨一人完成了這英雄般的壯舉。然而,連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這般執著的原因,“我不反共產黨,更不反毛主席,我也不反人民公社,不反集體化,我就是喜歡一個人單干。天下烏鴉都是黑的,為什么不能有只白的?我就是一只白烏鴉!”
莫言在這兩相對比中打破了這一二元對立,社會的淘汰機制在這里不再適用,人為的審判使得“進步”可能出現錯誤,而落后的又可能因生活的變幻莫測幸運地逃脫錯誤的漩渦。他并不想追究這個時期的是非對錯,而是企圖展現生活的不可預知和人們不可捉摸的命運。
二、偉大的愛情和圣潔的靈魂
在傳統的觀念里,偉大而堅貞不渝的愛情都是誕生在圣潔的靈魂碰撞中,因而在大多文學作品里會形成這樣的二元對立:即使愛情雙方有丑惡的一面,擔當愛情發生的時候必然經歷交換靈魂的過程,才能確保這樣的愛情可以沖破一切阻撓,成為偉大的愛情,如:《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和范柳源,一個愛財虛榮,一個風流成性,玩著愛情游戲互相利用,但在經歷了一場生死患難后,他們之間的愛情得到了升華。又如《色戒》中的王佳芝,帶著刺殺的目的去接近易先生,但當他拼死保護她的時候她的心淪陷了,愛在淤泥里開出圣潔的花。
反觀《生死疲勞》中最驚心動魄的愛情——藍解放和龐鳳凰的亂倫之戀,竟然發生的毫無頭緒,在并無深交的情況下藍解放因龐鳳凰莫名其妙的哭泣親吻了她而認定這就是真正的愛情:“我被一種平生從未體驗過的奇異感覺擊垮了”、“那天下午的吻,是我的驚心動魄、觸及靈魂的初吻”給人直觀的感受似乎是情欲所致而更加不可理喻。而這段戀情是建立在對藍解放和黃合作婚姻家庭的破壞之上,違背了傳統道德觀念,難與圣潔掛鉤。但他們之后的舉動卻不得不讓人承認這瘋狂的愛是偉大的,藍解放為了這個女人放棄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男人所重視的名譽、地位,割舍了妻兒,承受著親人的發難、世俗的譴責和良心的拷打,毅然地帶著心愛的女人逃離了,而龐鳳凰這個年輕女孩的愛和犧牲就顯得更純真和無畏了。
莫言在此打破了傳統愛情發生時應有的靈魂碰撞這一二元對立因素,向我們解讀了愛情的發生是無法解釋的、可以是毫無道理的,但它同樣可以隨著時間流逝,在經歷了一次次考驗后成為偉大的愛情。
三、生活和歷史
歷史是宏大的而生活只是當下的,個人的生活更是在歷史的一小個片段中極逼仄的圈子里為了構成歷史而存在的千千萬萬分之一。人們看重歷史甚于生活本身,因此才會有那么多的歷史學家、歷史文獻而少有人去研究眼前的生活,人們才會習慣在閱讀民間小說時不斷地去揣測作者所想展現的歷史性質、所批判的時代,而所有人物都不過是為了表現主題而塑造的典型。
莫言在這部作品中把所有的情緒都附加在人物生動的生活中,不帶主觀色彩讓每一個敘述主人公成為故事的主角,西門鬧的五十年的確是一種歷時性的編年史,其動物性也為人的當代史提供了更多的文學描寫和再現的可能性。但不同的投胎方式和生命形式帶來不同的受罪方式和享受方式,這種不屈不撓而又逆來順受的“茍活”只是為50年的當代史提供了一種抽象的、沒有明確道德內容的空洞形式,而故事本身,就其生活世界的歷史實質和道德實質而言,卻是通過土地、人民,通過具體人物的選擇和行動而展開的。他并不站在任何一方去譴責或諷刺走任何一條道路的人,他的不評價是對歷史最大的漠視,也非為了讓讀者自行揣摩而為之,而是選擇了雙腳踏在這片真實的土地上,自己的使命就是訴說一小塊地方一小段時間里一群人的生活罷了,他想引發的是讀者對人生的感受而非對歷史的又一次認識。他冷靜地描述一個個在歷史中的重要時刻,落筆卻在這些時刻活著的生命的當下行為,從西門豬的視角看待毛主席去世這一歷史事件,豬是并不在乎人間的王發生了什么的,他追趕著月亮:“我們看到毛澤東坐在月亮上——他肥胖的身體使月亮受壓而形成橢圓——身上披著紅旗,手指夾著香煙,微仰著沉重的頭顱,臉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這于歷史相當重要的時刻,西門豬只是冷靜地敘述著,自己才是生活的主角,而生活高于歷史。這打破人類社會學二元對立的創作,無疑是對傳統民間敘述的超越。
四、小結
在我們過去的認知里,“二元對立”是結構主義總結出的能幫助我們分析文本、使得創作更輕松的理論。但隨著人們對創作獨特性的要求愈來愈高,且發現真實的生活往往超出了我們已知的所設定的非此即彼的區域劃定,就出現了像《麥田里的守望者》這一類的解構小說,塑造了矛盾而豐滿的人物形象,后現代主義力圖消解“二元對立”的模式,打破虛假的中心和權威,打破獨斷的、偏執的、絕對的、非此即彼的理論話語,以及在文學藝術中反對硬性比附認識論和將理性定于一尊,反對“文以載道”的狹隘功利主義,確能一定程度地給人以啟迪。莫言《生死疲勞》中側重對社會運行、社會關系和價值評判的轉變,極好地展現了反二元對立的自由性和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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