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37)
彼得·阿克羅伊德(Peter Ackroyd, 1949- )作為當代英國著名作家,一直以他的倫敦書寫為中國讀者所熟知。他創作的歷史小說和名人傳記為他贏得了包括海涅曼圖書獎、毛姆文學獎、衛報小說獎和惠特布雷德小說獎等多個獎項。2008年出版的《弗蘭肯斯坦的卷宗》[1](The Casebook of Victor Frankenstein)是基于英國浪漫主義作家瑪麗·雪萊的名作《弗蘭肯斯坦》創作而來。國內關于這本小說的解讀大多圍繞彼得·阿克羅伊德英國性的構建和這本小說的改寫形式,卻忽視了本書中主人公的自我探尋。
如果不細細品讀《弗蘭肯斯坦的卷宗》,很可能得出它與《弗蘭肯斯坦》的情節大差不離這種草率的結論。彼得·阿克羅伊德的的確確采用了“疏離式改編”的策略,即通過改編原著的人物、情節和地點等對其進行“本土化”轉換。[2]小說丟棄了《弗蘭肯斯坦》中的三層敘事結構,由弗蘭肯斯坦作為全部故事的敘事者,讀者從維克多的視角了解事情的經過。小說的主人公維克多·弗蘭肯斯坦(Victor Frankenstein)不再是日內瓦城法律顧問和市政官的后人,而是成了瑞士的一個大地主家的公子。為了追求自然科學,維克多毅然決然地來到了科學實驗興盛的倫敦,進入了牛津大學。在這里他遇見了同樣在牛津求學的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 (Percy Bysshe Shelley),后來又與作家拜倫(George Gordon Byron)、政治家葛德文(William Godwin),甚至是《弗蘭肯斯坦》的作者瑪麗·雪萊(Mary Shelley)相識。彼得·阿克羅伊德用這種方式構建了法國大革命后的倫敦。
19世紀浪漫主義時期,崇尚自由、解放、自我進取的個人主義思想作為一種“正面”和“積極”的品質而受到廣泛推崇。[3]當時英國浪漫主義中盛行的對人思想的力量的夸大以及對自我追求的標榜使得激情脫離了理智的束縛。
作為維克多唯一的朋友,雪萊對維克多的影響尤其大,是他的精神導師。雪萊的多愁善感使得他更能體會下層人民生活的疾苦。法國大革命追求“真理、自由、民主”的口號讓英國浪漫主義者熱血沸騰。雪萊認為宗教、政府都是愚昧人的工具,都是追求真理的敵人。雪萊的無神論撼動了維克多對于自然的敬畏之心。在因為發表“論無神論的必要”(“On the Necessity of Atheism”)被牛津退學之后,雪萊來到倫敦,參加了倫敦的革命組織。雪萊等人追求自由、平等的社會理想深深影響了維克多,他想當然的認為:追求真理是不可阻擋的,人的思想的力量是不可限制的。
情感上,雪萊追求他心目中的美好愛情,在了解哈里特·韋斯特布魯克(Harriet Westbrook)的父親為讓自己的女兒為家庭工作而不能接受教育之后,雪萊毅然決然決定解救哈里特于苦難之中:他付給哈里特的父親哈里特本該工作賺來的錢,然后自己教育哈里特。雪萊坦言:他關注的是哈里特的靈魂。通過學習,雪萊希望知識能夠給予哈里特思想。然而維克多怎么也沒有想到之后雪萊會帶著哈里特私奔。維克多相信自己的好友不會做出這等不光彩的事情,還提供住宿和旅費給雪萊,期望他回來同他解釋,但沒想到雪萊卻利用從維克多這里騙來的錢財同哈里特成了婚。然而當哈里特被害死之后,雪萊卻連參加自己妻子葬禮的勇氣都沒有。雪萊曾對維克多說:這是一個屬于英雄的時代,是要追逐偉大成就的時代。但是縱使雪萊有再大的雄心報復,但是他甚至不能承擔一個丈夫所應該承擔的責任。在不久之后,雪萊就投入到了他和葛德文的女兒,瑪麗的懷抱里了。
雪萊對真理和自由的激情誤導維克多相信追求真理是不可阻擋的。雪萊不負責任的愛情觀同樣影響著維克多,為他自我實現的悲劇埋下了種子。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和雪萊一樣相信人的完美。人的丑惡是后天的社會壓迫的后果,人性本善。維克多希望用科技的力量將優秀人類的身體部分組合到一起,再利用電的力量使人復生。但是對成功的渴望和對自我實現的渴求使得他不顧自己試驗可能帶來的后果,倉促盲目地追求強大的科技的力量,企圖用電使剛剛死去的杰克·基特(Jack Keat)復活。看到復活后的杰克并不能成為自己想象中順從、完美,維克多并不希望對自己創造出來的怪物負責。維克多對怪物的不負責任直接造成了怪物從對生命和自然的熱愛、對家庭和友誼的渴望到殘忍剝奪別人的生命只為贏得維克多的關注。
然而直到小說的結尾維克多才被人點破事實的真相:維克多的科學實驗并沒有成功。他沒有能夠使人死而復生,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象。沉迷于自我實現的成功,維克多希望用能夠掌握人生命的力量來實現自我價值,然而他對于人的能力過分夸大使得他不愿意接受現實,寧愿通過殺人來扭曲現實,也不愿意承認自己的失敗。維克多在自我追求中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家人的離世和與朋友的疏遠使得他內心中美好的情感越來越少。為了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就,他花重金買人的尸體做實驗,隱瞞自己的實驗,不愿意接受別人的意見,只愿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為了繼續欺騙自己,維克多寧愿奪取別人的生命,來證明怪物是真實存在的。在他的眼里,他的自我實現比別人的生命更重要。在他的自我追求中,維克多喪失了區分自我想象和現實的能力,在自我追求的激情中逐漸喪失了理性。
彼得·阿克羅伊德對《弗蘭肯斯坦》的改寫不僅僅是為了書寫倫敦。倫敦是英國浪漫主義文人的聚集地,是浪漫主義思想碰撞的地方。維克多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法國大革命空洞的“真理、自由、民主”的口號使人忘乎所以地沉醉于自我追求。柯勒律治夸大想象力的演講使人盲目相信人的力量。社會上興盛的科學實驗使人相信科學力量具有無限可能。維克多利用科技追求人的知識,結果沉浸在自我實現的想象中,扭曲了自我與現實,這不僅僅是維克多自己的悲劇,更是彼得·阿克羅伊德對浪漫主義自我的反思。
注釋:
[1]Ackroyd, Peter. The Casebook of Victor Frankenstein: a novel. New York: Nan A. Talese, 2008.
[2]郭瑞萍,“傳承、建構與反思:解讀阿克羅伊德作品中的 ‘英國性’”. 《當代外國文學》2016,(01): 52-59.(print)。
[3]陳姝波,“悔悟激情——重讀《弗蘭肯斯坦》”. 《外國文學評論》2005,(02): 129-136.(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