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馬爾庫塞的技術異化思想

（鄭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哲學系，河南 鄭州 450001）

【摘要】：在發達工業社會，科技的進步除了促進物質財富的增長，還使技術理性壓制感性，人成了異化的人，單向度的人成為異化的外在表現形式，這種人喪失了否定、批判和超越維度。對物質財富的狂熱追求，也導致了人的虛假需求，人們把滿足物質的欲望作為社會生活的主要內容，人們為了商品得到消費而存在，失去了人的本性，人們被物質欲望驅動，成為了商品的奴隸，喪失了自由。為了擺脫異化狀態，馬爾庫塞主張通過藝術的審美形式，恢復人的否定、批判、超越維度，實現非壓抑的文明狀態。

【關鍵詞】：技術理性；單向度的人；技術異化；藝術審美

科學技術的發達本應該解放生產力，方便大眾生活，提升大眾生活品質，使人變得更加自由，但實際上伴隨科技進步而來的還有人被技術異化，喪失了自我，摧毀了真正的自由。技術的進步使人們更加強調工具理性的作用，對工具理性的過分強調壓制了價值理性和感性。科學技術進步給人們造成了一些假象，對物質消費需求的滿足，對所謂“平等”和“自由”的尊重，都壓制了人的否定、批判、超越性維度，使人成為單向度的人。研究技術異化的原因、結果、表現等內容，有利于使人擺脫技術異化，對恢復現代人的自由、恢復現代人的否定、批判、超越維度具有重要意義。

一、馬爾庫塞技術異化思想的內容

科學技術的發達如何竟使人喪失否定、批判維度？馬爾庫塞認為，這是因為技術使人對現實變得麻木，人們被全面納入機械化的社會系統，成為這個社會系統的一個零部件，人變成了單純的功能性存在，忽視了每個人的獨特個性，一直從事循規蹈矩的生產活動并安于現狀，從而容易喪失批判維度。單向度的人實質是在技術理性所形成的新的社會統治體制中，出現的新的異化的生存方式。

（一）技術異化的表現

1、科層化的技術官僚體制

由于全面的機械化，技術理性使得整個社會被合理地、有效地組織起來，成為一種科層化的技術官僚體制。這種體制體現了有效推動了整個社會機器運轉的合理性，因此機器對人的隱性壓制也被合理化。因為人們認為沒有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技術化和理性化，機器的生產就不能發揮最大功率，所以技術理性的邏輯就成為社會生活所有領域的普遍邏輯。這種技術管理正是借著科學和理性的地位消除了勞動者對現有技術社會進行否定的合法性。科學技術的合理性掩蓋了一切反抗和否定意識的合理性，任何對現有社會的反抗都被視為是反科學、反理性的，而反科學和反理性在理性至上的社會是絕不被允許的。

2、對“平等”與“自由”的滿足

技術的進步給人們帶來了所謂的“平等”與“自由”的滿足感，借此消解了人的否定、批判維度。在發達的工業社會，每個人看似都是“平等”與“自由”的，人們可以通過技術這一中立的工具平等自由的享受各種商品，窮人和富人都能接觸到同樣的商品，看似他們之間的階級差別已經消除，而馬爾庫塞認為“如果工人和他的老板享受同樣的電視節目并漫游同樣的游樂勝地，如果打字員打扮得和他雇主的女兒一樣漂亮，如果黑人也能擁有凱迪拉克牌高級轎車，如果他們能閱讀同樣的報紙，這種相似并不表明階級的消失，而是表示現存制度下的各種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著用以維持這種制度的需要和滿足”，這種表面的“平等”與“自由”，其背后隱藏著對人的控制與奴役。

雇員自由選擇雇主并不意味著雇主和雇員之間階級差別的消除，對消費商品的自由選擇并不意味著自由，比如虛假消費選擇的商品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占有欲，這種選擇自然不是自由的。此外，決定人類自由程度的決定性因素，不是可供個人選擇的范圍有多大，而是個人能夠選擇的是什么和實際選擇的是什么。

3、人變成“單向度”的人

在發達工業社會，技術的發展使機器代替人力，機械化操作降低了勞動者的勞動強度和體力消耗。這種新的統治和剝削方式取代資本主義早期的剝削方式，對于馬克思而言，勞動工人不得不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勞動，而只能獲得極少的工資，忍受資本家的剝削，由此才有極強的反對和批判意愿。馬克思認為“無產階級的革命意識起源于人的生理學和生物學向度的勞動受到資產階級的殘醋剝削。”[1]而現在發達資本主義日益完善的機械化勞動因為降低了勞動者的勞動強度和體力消耗，復雜的、消耗體力的工作由機器代替操作，因此這種新型的剝削方式正改變著被剝削者的態度和地位。“在技術的總體效果范圍內，自動化和半自動化反應充斥了大部分工作時間的機械化勞動，是對生命力的一種長期占有、消耗和麻醉，是一種非人的苦役，甚至是更使人疲憊的苦役……但即便是在這些條件下，技術也以神經緊張和精神辛勞代替肌肉疲乏”。[2]可見，即使機器解放了部分人力，但并沒有使人恢復自由，相較之前，技術的進步只是以更隱性的方式繼續對人的剝削，在無形中消解人的反抗批判意識，使人喪失批判維度，成為單向度的人。

（二）技術異化的原因

馬爾庫塞認為當代發達工業社會對人的控制是借助于壓倒一切的生產效率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水準來滿足人們的各種虛假的需求達到的。“當一個社會按照它自己的組織方式，似乎越來越能滿足個人的需要時，獨立思考、意志自由和政治反對權的基本的批判功能就逐漸被剝奪了。這樣一個社會可以正當地要求接受它的原則和制度，并把政治上的反對降低為在維持現狀的范圍內商討和促進替代性政策的選擇”，[3]技術帶來的便利的表象遮蔽了它的壓迫本質，消解了人們的反抗意識。

技術借助生產效率和生活水平的提高，麻痹了人的反抗、批判、超越精神，使人成為單向度的人。技術水平的提高使機器創造出不斷增加的剩余產品，這些剩余產品不管是被私人還是被集中的占有和分配，都會刺激人的消費欲望，為了增強自己的購買力，人就只有通過不斷地工作來實現，消費成了他們工作的目標和動力，在經過消費后的所謂“幸福感”戰勝了人的反抗意識。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使人喪失了對現存社會的對抗性力量，發達的科學技術通過為人們提供充足的物質享受來換取人們對自己自由的追求，人們失去了自由，“在一個能夠造就安全又舒適的受管理的生活的國家里，自由的喪失只是一種微不足道的損失”。[4]

技術的發達促進了虛假或過度消費的興起，每個人片面追求物質財富的占有，而不管這些消費品對自己而言是否真的必需，大量的虛假需求占據人的內心，在這種技術理性的指導下，人們把滿足人的肉體的欲望作為唯一目標，以控制和獲取外在物質世界的“量”的多少作為衡量人的生存意義的標準，人成了物質世界的奴隸，人喪失了真正的自由。

（三）技術異化的實質與特點

隨著技術的進步，資本主義奴役的方式從直接的體力的占有而轉變為對人的精神的控制，這種控制相較之前更加嚴厲，不僅控制人的身體，還支配他的大腦和靈魂。科學技術不再是中性的，它本身就成為一種統治和操控的異化力量。人被當作工具，人在這種隱性的剝削中，享受著機械化帶來的一切便利以及物質財富，并可能因此陷入自我滿足的境地，沉溺于物質世界，喪失了政治上的反抗意識。人們“享受”著現存的一切，而沒有一點反抗精神，似乎現存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最完美的，人們沒有想要改變這種社會秩序的欲望，使得政治統治得以穩定實施。技術理性導致了政治統治的合理性，它成為維護統治階級現存秩序、控制民眾的主要工具。統治階級通過技術的合理性離心社會的反對力量，控制人的思想。它使整個社會喪失了否定性、批判性，社會成了單向度的社會，人成了單向度的人。

技術異化的實質是技術對人的控制，使人甚至整個社會喪失了否定、批判、超越維度，對現存的一切都是采取認同的態度，缺乏否定精神。技術異化的典型特點是對人的隱性的壓制，它用種種滿足人需要的假象，蒙蔽了異化的實質，使人處在異化狀態中而沒有覺醒意識。

二、馬爾庫塞克服技術異化的致思路徑

發達工業社會中，技術機器在社會全面應用，人們在技術理性的指導下，不斷擴大了對自然的統治，似乎憑借技術人們可以擺脫自然必然性的束縛達到高度自由的生存狀態，但這種假象背后，卻隱藏著人與社會的深層危機，因此必須消除技術異化，擺脫技術對人的壓制，認清技術的本質。馬爾庫塞想通過藝術，恢復人的否定、批判維度，使人重新成為自由的人。

（一）藝術的革命功能

馬爾庫塞認為只有通過審美藝術對技術理性進行改造，重新恢復感性的重要地位，才能擺脫異化狀態。藝術能將勞動變為快樂，藝術對現有的理性原則提出挑戰，“在表現感性秩序時，它使用了一種受到禁忌的邏輯，即與壓抑的邏輯相對的滿足的邏輯”，[5]審美體現了快樂原則，藝術審美是一種強調感性思維的活動，它與理性思維方式相反，對技術社會的克服就必須借助這種感性活動，在審美感性基礎上致力于改變人們以理性為主導的思維方式，因此，審美藝術就具有革命性特征。

此外，審美不僅具有藝術的獨立性，還講究擺脫現實原則的束縛，具有極強的批判和否定功能以及強大的社會改造力，因此它有利于引導人樹立超越性思維，擺脫現實束縛，實現自由。“藝術創造了一個既不同于現存客觀世界，但又是產生于其中的客觀世界，它賦予了在既有現實中沉默的、被歪曲的、被壓迫的東西以語言、聲調和畫面”。[6]藝術的形式是現實尚未呈現但必須呈現的形式，它創造了一個完整的、自我包含的世界，它以反抗現存的技術壓抑形式為目標，在藝術的指引下，人才可能恢復自由狀態。

雖然藝術在某種程度上也可能走向異化，統治者通過大眾傳播媒介，使民眾在潛移默化中受到藝術所宣揚的追求社會穩定、反對變革的精神，向民眾灌輸技術給現實社會帶來的便利，使人忽略了社會上的陰暗的一面。但真正的藝術講究創造性、超越性，是對原來形式的否定和改變。真正的藝術憑借其特有的形式，超越了既定現實，在既定社會中反抗了既定現實，這種超越因素是藝術向度所特有的。

（二）非壓抑性文明

現存的壓抑性社會中，感性屈從于技術理性，人喪失了自由與快樂。馬爾庫塞設想一種非壓抑性的詩意化的世界，這一世界是與現實的壓抑性世界相對立的理想的世界，這一世界是充分保證人的真正自由的世界。在這里一切的沖突、束縛、壓抑、控制都不復存在，人們改變原有的技術理性化的思維方式與生存方式，而接受一種詩意化的生x存方式。詩意化的世界實際上是一個審美的世界，設想一種非壓抑的自由社會，它使受到壓抑的人變成審美的人。通過審美才能使人感受到自由，人的自由生存問題根本上并不是一個科學技術問題，不是一個技術理性所能解決的問題，企圖以科學思維來思考人生問題，把具有豐富感性的人納入抽象的概念體系、把人的豐富的情感統攝到一個確定的技術理性秩序之中，都是在扼殺自由人性。因此，實現人的解放就是使人從單向度的人轉變為審美的人、重獲自由的人，必須確立新的生存方式——詩意的、理想化的存在方式。

審美根本上是人的一種生存方式，一種不同于理性的感性生存方式。用審美的態度對待生活也就是從日常實際的生活的利益關系中解脫出來，也要從抽象的概念中解脫出來，不關心外物對于我們的利益關系，而獲得一種超然物外的心境。“作為想象，審美知覺既是感性的，又不只是感性的，因為它提供快樂，因而本質上是主觀的……快樂也伴隨著對任何知覺主體來說普遍必然的審美知覺”，[7]在審美經驗中，人不僅獲得自由，還有快樂。

“審美沖動的目的不是借助某物來消遣；而是生命本身的消遣，它超越了欲望和外部強制，是無憂無慮的生存表現，因而是自由本身的表現。”[8]通過重建新感性，創造一種新的審美的感知方式，使技術藝術化，人們可以將感性與理性、自由與必然、人與自然以及技術與自由溝通起來，以此建立起一個非壓抑性的自由王國。

三、馬爾庫塞技術異化思想的定位

馬爾庫塞對技術理性的批判核心始終是關注人的自由解放，他把人的自由的喪失歸因于技術理性在發達工業社會的全面統治，技術理性的思維方式追求“更快、更大、更多、更有效率”，它成為主宰人的思維和行為的絕對命令，技術的合理性成為統治與奴役的合理性的基礎。人本該是目的，卻在這種思維方式的主導下成了實現外在于人的目標的手段，技術理性剝奪了人的自由，這體現了人的主體性和尊嚴的喪失。

技術體系本身變成一種帶有極權主義特征的統治力量或操控力量。在這種技術理性的統治下，人是異化的人，馬爾庫塞認為“他們畢竟還是奴隸，因為是否是奴隸既不是由服從，也不是由工作難度，而是由人作為一種單純的工具，人淪為物的狀況決定的。人作為一種工具，一種物而存在，是奴役狀態的純粹形式”。[9]異化的人并沒有覺醒意識，反而繼續忍受現存的社會秩序，沒有想要反抗的意愿，人喪失了批判和超越的維度，淪為單向度的人。對物的狂熱追求，尤其是虛假追求，只會使人喪失自由，馬爾庫塞認為：個人自發地重復所強加的需要并不說明他的意愿是自由的，而只能說明控制的有效性。可見，技術主導下的“自由”與“平等”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與平等，這種虛假的心理體驗反而阻礙人獲得真正的自由。

總之，技術借助它所帶來的物質產品的豐富以及“自由”與“平等”的心理體驗，逐步消解了人的否定、批判維度，人成為單向度的人，喪失了自由。只有通過藝術審美形式恢復人的否定、批判、超越維度，把人本身當作目的，從對物的狂熱追求中解脫出來，恢復人的自由，解決技術與自由的沖突，創造一個非壓抑的文明社會。自由本來就不是一個可以通過理性和科學把握住的具體的存在對象，獲得自由就要拋棄技術理性對人的壓制，首先就要確立否定、批判、超越精神。

馬爾庫塞一生都在思考人的本質以及如何實現一個真正屬于人的理想世界，他努力去發現一個真正的自由的人以及在這個自由的人的基礎上去構建一個“非壓抑性的文明社會”，以便解決因技術與自由的沖突所造成的現代人的生存困境。他試圖調節藝術與技術之間的關系，把感性從理性的壓制下解放出來，突出人的自由。他所提出的新的生存狀態有利于消除技術理性膨脹的負面影響，體現了對人本身的尊重。他看到了藝術審美的重要作用，通過對審美藝術的追求恢復人的否定、批判意識，從對物的狂熱追求中解放出來，恢復人的自由狀態。

馬爾庫塞看到了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人受技術理性控制，喪失自由的現狀。但他把這種墮落的現狀一概歸咎于科學技術的進步，而不從不合理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或者其他方面找原因，這也表現了其思想的局限性。科學技術就其本質來講，是無所謂好壞的，科學技術是為人類帶來福祉還是災難，關鍵并不在于科學技術本身，而在于如何去掌握和運用它。只有正確運用科學技術，恢復人的批判、創造性，從對物的追求轉向更高的精神追求，社會才可能進步，人才可能成為真正的人。

注釋：

[1]陳俊：《技術與自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54頁。

[2]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劉繼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第25頁。

[3]同上，第4頁。

[4]陳俊：《技術與自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57頁。

[5]馬爾庫塞：《愛欲與文明》，黃勇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第142頁。

[6]馬爾庫塞：《審美之維》，李小兵譯，三聯書店，1989年，第167頁。

[7]馬爾庫塞：《愛欲與文明》，黃勇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第137頁。

[8]同上，第144頁。

[9]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劉繼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第32頁。

作者簡介：徐會利（1996—），女，漢族，籍貫：河南濮陽，單位：鄭州大學哲學專業，研究方向：西方馬克思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