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你為疾

（西北師范大學，甘肅 蘭州 730070）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你和他，就這樣，相遇。

一抬頭，他干凈筆直的衣領在你眼前那樣妥貼地立著，是那種煙雨天里青石板的青色，綠綠地、油油地晃進了你心里，扎了個猛子。你想，你再也不愿從他的眼里走出來了，如果可以，就這樣死了也好呢。

可是啊，傻姑娘，所有的故事，不論結局好壞，都是這樣開場的。他年輕俊朗，白衣翩翩不夠還要添上幾分才氣幾分憂郁，這樣的少年，怎么會不叫人喜歡呢？可他，真的會是你的良人嗎？

《詩經》里這樣開頭的故事很多，我卻看到了不同的結局。若他待你是真心，你會成為他的世界、他的寶，他為你會順流而上逆流而下，哪怕只遠遠地看你一眼就會滿足；若他是戴了假面出席你的愛情，那你就要咬著被角偷偷流下好多淚了。親愛的姑娘，你要怎么選呢？

那一天，自河畔轉身，就對上你的眼，從此再也沒有走出來。

蒼蒼的蒹葭，霜樣的白露，重重疊疊、歪歪斜斜的，我闖入你視線的腳步。呵，我竟也作了癡癡呆呆的書生樣，看著佳人近在咫尺的身影，不覺心中一動，這，就是我追求了多年的理想嗎？

我拼命地游、拼命地追趕，這位佳人卻從不會慢下腳步，只在我追累的時候回眸給我一個笑，這笑，就是治愈我挫敗受傷的良藥。

每一次天黑的時候，我就像那長了一對驢子耳朵的寂寞君王，只對自己袒露所受的傷。那么多風景被我錯過了，那么多的人離開了，仔細想來，陪伴我的，也只有這位“佳人”了。每次我獨自上路的時候，踩著自己的傷口和結痂，一下一下，慢慢地挪著，“佳人”啊，她就尾隨著，從未近過，卻也從未遠過。

我想告訴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我的“佳人”、我的理想，她著白衣，神秘莫測，環佩叮當，裙袂飛揚。她就是我將窮極一生執念著的信仰。

炎炎夏日，你是曾蜷在他瞳里的人。

走在太陽很大的馬路上，著綠衣卻怎么也走不回那段柳綠花紅的故事里。你走倦了，你迎著太陽哭了。你的心是一壇只開封過一次的酒，卻不曾醉倒那個你自以為的良人。沒有用心去記的許多《詩經》里的句子，就像小小的石子，此時此刻全從四面投來，你體無完膚地站著想著，難過地快要死了。

于是，我也快難過的要死了，為每一段沒有完美收場的愛情，為你飽受上天愚弄的感情經歷，為《詩經》里所有和你一樣的、美好卻又被遺棄的女子們。只不過現在的你在悲傷過后，仍然可以提著心愛的包，蹬著恨天高，甩手大步向前。古代的她們啊，可就沒那么幸運了，可我還是看到了她們的灑脫和堅決，她們就像不蔓又不枝的荷，遠不得近不得，匍匐徘徊在我的心門之外，揮之不去，呼之不來。

那個人，在某一天的下午抱著一匹布，就忽然闖進來。

那是你家臨著街的小鋪，他開口：“小姐，收布嗎？”聲音清冷，涼涼的滑過你的眉眼你的心。

就在那么短短幾句話的時間里，你忽然就決定，此生要和這個人一直走下去。

你愛上了他外鄉人的口音，愛上了他的冒失。但不知你看到了沒？即使是在許諾的時候，他的眼也未曾對上你的眼，他的笑那么短、那么涼，他的唇那么薄，他說著笑著就讓你付出了這一段飛蛾撲火式的愛情。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你沒有想到，那個讓你奮不顧身投入愛河的男子，根本就不是你的良人。他騙了你，我看到，你好傷心。

你是讓我心疼的女子。你傻得固執，就像在沙漠里等待一場大雨還要想雨后的彩虹會不會很美，你等來的是一場騙局。我看到你哭了，因為我也哭了，為你明月當戶、伊人紅妝的美夢破碎，為那段看似美好的愛情。我詛咒這個男人。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你也是讓我喜歡的女子。你說，不愛就不愛了吧，我也不去想了，就到此為止吧！這不是破罐破摔，這不是心如死灰，透過這一句，我看到你的灑脫，從此，我愛上你的灑脫。

所有人都愛愛情萌發時的樣子。因為步入婚姻的愛情若沒能好好經營就會顯得很沉重，而愛情之始，留給人的只有心動美好、甜蜜蜜亮晶晶的滿滿幸福。耄耋之年的老人一提起兒時鄰家的那個青梅或竹馬將會是怎樣的心情？釋然，夾雜淡淡惋惜，但絕不后悔。

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這是你一上場就釋放的活力，你讓他搔首踟躕，你讓他愛屋及烏。愛到發狂的時候，在一截小小的彤管上，他仿佛也可以看見你的名字，刻下你的樣子，可見，這人已愛你愛到了骨子里。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看不見你的幾日里，他為你吟遍了所有的相思詩，他恨不得把這種像吃了青核桃皮的苦澀細細地刻在你眼角，好讓你明了。

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你看，這個人待你如寶，也許是你的美你的好穩固了他堅定不移的愛，也許是他執著苦等的愛讓你在《詩經》中閃耀光芒。讀到你們的愛情，我想祝福天下所有的愛情：愿天下所有的好姑娘都會遇上他這樣持久、重情的男子，愿天下所有的好男孩都會得到你這樣美好到不真實的姑娘，愿天下所有的愛情都會有個happy ending.

到最后，我想給故事換上另一種結局。

《靜女》里的感情或許過于理想，《氓》中的欺騙又太容易讓人絕望。適合普通人的愛情，我想，在這里——《鄭風·女曰雞鳴》。

女曰：“雞鳴。”

士曰：“昧旦。”

有這樣一雙手，在陽光撫上窗戶的一瞬，撫上你，從此你不愿早起。你在她的輕呼中耍賴，你每日心甘情愿的辛勞從這一刻起。這樣的妻，溫柔賢淑；這樣的家，溫暖誘人。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感謝你，是你，懂得她的好，才讓她這么好。

這個妻美麗耐看，這個妻勤儉持家。為你，她一天要將心中的小算盤撥打好幾遍；為你，她洗手作羹湯放下釵環；為你，她每天要繞著鍋碗瓢盆打轉。也是因為你，她一天要笑上好幾遍，把素色衣裙穿出水墨畫的清雅風范，把簡單的飯菜吃出盛筵的感覺。感謝你，這樣的感情是相互成就才產生的結果，你給她安全感，她回報你一生的春天。

我喜歡這樣的感情啊，它不是貴族豪紳式的霸占掠奪，它不是才子佳人式的大起大落悲歡離合，它告訴我們：愛其實很簡單。

古代的一夫多妻制讓所有卑微女子的愛情都是跪著、仰望著的，而這首詩里的女子，我清楚地看到，她的愛端端正正地站著，就和那個她心愛的男子并肩而立，不卑不亢。

遇見他，喜他為疾，藥石無醫。

四海求醫，皆無良醫。

我想，會有那么一天，你將捧著一本《詩經》忽然就落下淚來，我知道，那里面寫著你的故事。你說啊，簡單的一句句四言，不知怎么可以變得那樣銳利，短短的八句一篇，看完卻需要花費一生的時間。我看向你，初見時那頭躲進你曈里瑟瑟發抖的小鹿不見了，你淡然地笑淡然地說淡然地讓我想把這場你遭受的噩夢忘掉，淡然到恰恰剛剛好。我說吧，其實就這樣，忘了，也好呢。

“病”了那么久，自捧起《詩經》，慢慢，你就好了起來。你看，你那么堅強，堅強到一聲不吭地把一顆你親眼看著被那個“良人”一步步，一腳腳踩碎輾爛的心重新梳洗好放回到你身體里。你說，你笑，你灑脫地不得了。

桃花開，梨花敗，他也不回來，那又怎么樣？姑娘，抓緊或放手吧，就隨你的心去飛吧，你有自由，還有烈酒，風吹過，灑一地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