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074)
《后來的事》所寫的是一個悲愴的愛情故事,屬于夏目漱石的前三部曲之一。小說寫的是一個從大學畢業、已達“而立之年”的知識分子的一段不尋常的愛情事件。主人公長井代助生長在一個信奉儒教的官僚資本家家庭。父輩的教育和熏染使他的精神世界自幼埋下了儒家思想道德的種子。同時,由干日后他受到過西方文化的良好教育,又使他能站在時代的前列最先接受西方思想。因此,在這位近代知識分子身上表現出一種復雜的心理和矛盾的性格。通過主人公的愛情悲劇,展示了在變動的社會現實面前,對人生的意義的頑強探索和執著迫求。
在小說中,有很多細節都體現著夏目漱石所蘊含的豐富的漢學文化背景,其中有不少的直接運用和顯示出的中國古典文化元素,如:
“父親的頭頂上方掛著一塊寫有‘誠者天之道也’的奪人眼球的匾?!ㄖ新裕喼毕朐谶@’誠者天之道也’的后面加上’非人之道也’。”
“誠者天之道也”語出《中庸》第二十篇,現代漢語中的意思就是“天”的根本屬性是“誠”,所以為人之道就應該是盡自己最大努力,以達到“誠”的境界。夏目漱石這個地方引用這一句話體現了代助把父親所謂的”誠“的那一套看成為封建倫理道德,從而感到不滿。然而父親所謂的“誠”并不是代助所理解的“真誠”,父親信奉的誠是一種對工作和生活的一種熱忱和熱情,是一種更對外的外向的真誠,而代助認為誠是對自己誠實,遵從自己內心的愿望而不受外界倫理道德的影響。這種理念上的不同,使他們父子倆之間產生了深刻的矛盾,也預示這后來父子關系走向最終的破裂。夏目漱石用《中庸》里的一句名言闡釋了新舊人物間根本性的,不可調和的矛盾,其實是從另外的角度對當時社會的虛偽和偽善進行了批判。父親的“虛偽”與代助心中真正的“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使得這種對“虛偽”的批判顯得更加得有力而又顯著。
同時,這部小說中也有夏目一筆帶過的中國古典文化元素。比如:
“不過,那也只是站在畫軸前,說:‘哦,這是仇英的;啊,這是應舉的’,從他那表情看來,似乎不感到什么興趣。至于用放大鏡什么的來鑒定真偽,誠吾也好,代助也好,都不會。”
仇英是中國明代的大畫家,與沈周、文征明、唐寅并稱“明四家”,擅畫人物,尤長仕女,山水多青綠之作,亦擅花鳥。而應舉則為圓山應舉,江戶后期的畫家,他汲取西洋畫和中國畫的長處,技法逼真,是圓山派的開山。這里有仇英有應舉,中國畫家和日本畫家。夏目漱石的用心可見一斑,能讓我們看到代助對父親這種對有客人來就會把話題扯到他愛好的書畫古董上去的行為的不滿,哥哥雖然對父親的書畫也了無興趣但是卻還是積極地去響應著父親,也是間接得反映出來兄弟兩性格上面的不同,所以才會造成之后代助因為三千代與自己的父兄反目。其實在夏目漱石的諸多作品的閱讀中,隨處都能夠發現夏目漱石深厚的漢學文化背景,但是光是從這些方面我們就不難發現,在夏目的作品中,中日文化渾然天成,更能生動地來反映出作品主人公的思想動態,已能夠間接表露出作品的主旨大意。
除了小說中作者直接呈現出的漢文化元素,主人公代助的言行和思想也都受著無形的儒家倫理規范的制約?!逗髞淼氖隆返墓适虑楣澥菄@主人公長井代助的戀愛事件展開的。代助出于對朋友平岡的“俠義心”,壓抑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用代助后來自我反省時的話來說,就是過于輕視了自己內部的“自然”,不惜為平岡執媒妁之勞。在人生的重大選擇面前,代助作出了讓步,自覺服從了“仁義道德”的儒家社會規范,從而表現出孔子所迫求的“舍己愛人”、“舍己利人”的高尚人格。然而,代助的這一“行動”換來的并非是他所期望的理性的平和。五年后,當再次與三千代重逢時,代助才知道,由他親自從中斡旋的這樁婚姻并沒有因他的自我犧牲而給雙方帶來應有的幸福。面對三千代的不幸,代助逐漸開始反省自己過去違背“自然”而壓抑的真實情感。與此同時,代助的父親也在為他策劃婚事。代助所要面臨的選擇又一次出現。這一次代助在雙重矛盾下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內心”,忠于“自我”。與其說作者是在寫愛情故事,不如說是作者在探索“自我”確立的過程。
除了面對自己的不幸的愛情,面對社會,主人公代助的言行中也透漏著儒家思想影響下的憂國憂民情緒。1909年正是日本在日俄戰爭中僥幸取得勝利之后不久的特定時期。日本通過這次戰爭,躋入了帝國主義列強的行列。但是,日本的經濟底力貧弱,國勢的急劇膨脹,日本人民的切身利益遭到踐踏,資本主義發展所帶來的激烈的生存競爭及普遍的“生活難”的現實威脅著所有的日本人。當代助看到由于都市的急劇膨脹,在都市近郊出現大批供出租的粗陋房屋時,他認為這些都是新暴發的小資本家用最低的投資來冀求最大利益的結果。他把這種現象稱之為“敗亡的發展”,是“代表目前日本的最好象征”。同時,他還發現,受西方資本主義巨大影響的日本民族,精神上已失去獨立思考的力量,汲汲于追求眼前事物,從而招致了精神的疲憊和道德的頹廢。他認為,在這樣的社會里,人們不是內心里互相侮辱就不可能接觸;人們必須習慣于暗地里明知對方在犯罪而表面上卻談笑風生,若無其事?;谏鲜稣J識,代助得出結論:“展望日本國內的任何地方,無一寸光明的土地可尋?!睂嶋H上,當時的日本正值剛剛取得日俄戰爭的勝利,大多數日本人尚陶醉于勝利的狂喜之中。而作者卻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之強烈使命感和責任感,對日本的現狀投以深深的優慮,并通過具體人物之口,昭示出資本主義現代文明帶給日本社會的深層危機,對日本全面歐化的未來提出質疑。夏目漱石這種深重的憂患意識與他青少年時期就深諳的儒家思想的影響是難以分開的。
《從此以后》這部稱之為夏目漱石前后期創作之分界線的力作,以其深邃的思想性和獨具特色的心理描寫,引起當時以至今日的廣泛共鳴。漱石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卓越的超前意識,第一個窺視到了隱藏于日本近代化背后的種種社會弊端,向讀者提出了許多令人深思的深邃的人生課題,向當時日本社會、向人性(尤其是傳統儒教的人)進行了深刻的思考。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發展資本主義發展實業,西方的各種思想、生活習慣引入,作者是從反思和憂慮的角度來看待問題,不僅反思新進入日本的西方思想,還反思了已經植根于日本文化的漢文化、儒家文化。他的這種憂慮其實既有個人氣質、性格的因素,從外在因素來講,也正是因為他能既受漢文化的熏陶又被西方文化所洗禮的結果,也構成了一種矛盾,受其影響,又能對其反思,能夠在當時就洞見當時時代的一些問題,這就是夏目漱石的偉大之處。研究夏目漱石與中國文化的關系是一個長遠和復雜的課題,因為他的創作中不僅暗含深厚的漢學功底,還時常與西方文化有所碰撞,擦出意想不到的火花。綜觀夏目漱石的思想軌跡,開始是親近漢學,到青年時期的疏遠轉而投入西學的學習,開始寫作后又漸漸轉會漢學尤其是禪宗的精神安慰中。這種轉變有著其獨特的時代性和復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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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歆雪,1992年11月,女,河北秦皇島人,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