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的三教觀淺析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0）

【摘要】：耶律楚材是金元之際有名的政治家，又能集儒、佛、道三教于一身，他的宗教觀念直接影響了他的政治主張。耶律楚材雖身為契丹族，卻為漢族造福不少，拯救了無數蒼生，這些都功歸于他的宗教思想。研究歷史上這樣一位少數民族政治家的宗教思想具有重大意義。他的既“宗儒”又“重禪”，強調儒佛互補；既“尊道”又“斥道”，尊的是老莊道家思想，斥的是道教鬼神流變。耶律楚材雖說三教平等，但實質上最偏重的還是儒，這與他“濟世安民”的抱負和“經國治世”的主張是一致的。

【關鍵詞】：耶律楚材；儒教；佛教；道教

耶律楚材是蒙古時期重要的政治家，也是有名的文人。身為遼國皇室后裔，先仕于金，后應成吉思汗征召，效力于蒙古國政權。耶律楚材一生最知名的作為是隨從成吉思汗西征，并再窩闊臺汗在位時期為治理中原作出了差強人意的政績。

生于金元之際的耶律楚材既是一位博學的儒士，又是一位篤禪的居士，同時對道教也頗為通悉。這都是由他的個人身世、時代背景和經歷造成的。耶律楚材出身于一個漢化了的契丹貴族家庭，從小博覽群書，尤通經史。他在童年和青年時代曾目睹連年戰亂給人民帶來巨大的苦難。在燕京被圍期間，他拜萬松老人為師，皈依佛教，試圖從學佛中找到精神安慰。但他投靠成吉思汗以后，便逐漸地顯示出他要求用儒家的一套政治主張來治理國家，維護統治階級利益的強烈愿望。在隨成吉思汗西征期間認識了全真教的丘處機，二人起初是互相唱和禮尚往來，但因后來丘處機縱容全真教弟子胡作非為，耶律楚材看清了道教的虛偽，并在《西游錄》下篇中以答客難的形式控訴了道教。以上決定了耶律楚材的三教觀是宗儒、重禪、尊道又斥道的。本文就是從耶律楚材文集對他的三教觀進行剖析。

一、首遵當儒，以儒治國

先后問鼎于中原的遼金統治者，為適應南北分立統治，主動接受漢文化的洗禮，都樂于接受以儒治國的方針，于是儒教精神貫穿于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耶律楚材的家庭更是“漢化”的先行者，自耶律楚材的祖父起，他們家世代仕于金朝，長居燕京。當時燕京有深厚的漢文化基礎，這使得耶律氏世代受到漢文化的熏陶，守著詩書仕宦的門風。

耶律楚材十七歲時就仕于金朝，“金制，宰相子得補省椽，公不就”，“欲試進士科，章宗詔如舊制。問以疑獄數事。時同試者十七人，公所對獨優，隧辟為椽”，（《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可見其才智。二十四歲時，在蒙金交兵中被“受同知開州事”；二十五歲時，宣宗南渡，耶律楚材被丞相完顏承暉表為左右司員外郎，協助完顏承暉留守燕京；二十九歲時應成吉思汗征召，赴漠北行投效于蒙古政權；四十歲時事元太宗窩闊臺。縱觀其宦海一生，耶律楚材都在實踐拯物濟世、致君澤民的儒家信條。

堯舜是儒教所標榜的治世時代的“圣君”，孔孟是開創和弘揚儒教的“至圣”和“亞圣”。追蹤堯舜和祖述孔孟是一切儒士共有的特點，在這一基本點上，耶律楚材也毫不例外。他在談到“學道”時說：“夫君子之學道也，非為己也。吾君堯舜之君，吾民堯舜之民，此其志也。使一夫一婦不被堯舜之澤者，君子恥諸。”他嘔歌孔圣人：“天生宣尼降季周，血食千祀德難酬。”他承認他的目的是：“仁義且圖扶孔孟”企盼在“用世”中，能有人與他作伴來發揚孔孟：“用之勛業垂千秋，發揚孔孟誰為鑄？”他鼓吹儒家教化：“學士既歸夫子道，吾儒宜識仲尼心。”他渴望能有賢臣輔佐下的治世之君出現“安得夔龍立廊廟，扶持堯舜濟斯民”、 “行看堯舜澤天下，萬國咸寧庶績熙。”

禮樂是儒教的教化大全，大一統是儒家的美好憧憬，耶律楚材同一切有抱負的儒士一樣，狂熱地追求“禮樂之治”，渴望實現大一統之世。他認為商周都是繼承了堯舜遺風的，都是施行禮樂之治的。他贊美這種禮樂之治說：“堯舜文明盛，商姬禮樂全”、“未可行周禮，誰能和舜韶？”他常常期望能將“禮樂之治”推向新的大一統的局面：“衣冠異域真余志，禮樂中原乃我榮”，想象著這一宏偉事業能由蒙古統治者來完成：“定遠千功正今日，車書一混華夷通”，做到“從今率土沾王化，禮樂車書共一天”、“九服無不軌，四海愿來王”，以至達到曠古未有的規模：“唾手要荒歸一統，漢唐鴻業未能過”，“朔南一混車書同，皇業巍巍跨千古”。

仁義是儒教的核心教條，“致主澤民”則是為人臣的在參于國事中應堅持的信念。耶律楚材自述：“行道澤民亦了眨素志也。”孚他格守“仁義”教條和“致主澤民”信念，雖歷經波折，不改初衷。“天產英才須有意，好將吾道濟斯民”。他自恃英才，以救天下為己任，在金室衰亡中，躊躇一陣之后，毅然應詔投向了大蒙古國，欲用儒道來扶濟天下。為了“澤民之政”的實現，即使自己暫時失意也不逃避：“但期圣德澤天下，敢惜余生寄海涯”，為了“仁義”的施行，不在乎個人的功名得失：“功名未立不為慊，仁義能行亦足榮”。說耶律楚材淡于功名，并非美化這位古人。在獎倡“學而優則仕”的封建時代，“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儒士立身的原則，參予“治國”、“平天下”的途徑則是當官，于仕途追逐功名則是儒士的本能。耶律楚材也是如此，他少年苦學，青年時無意于做一刀筆椽吏，而想舉進士，自矜的是“對策金明殿”的舊事，常以列祖列宗的榮耀鼓勵子侄輩。但他更多想的是在由亂到治的動蕩中，做蕭、曹、房、杜那樣的論道經邦的醫國手。他心目中艷羨的是：“堯舜規模遠，蕭曹籌策長”，“炎漢蕭曹賢政事，李唐房杜美名聲”，常感嘆的是：“巢許身心君易樂，蕭曹勛業我難為”。他“忘憂樂道”，“守窮待變”堅守“澤民濟世學英雄”的素志，“顛沛不違仁”。由此可見，他所重的是功業，而非一般的區區功名，這一點更顯現其很強的儒教精神。

耶律楚材生逢亂世，這個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結束五代以來的分裂割據，走向空前大一統的特殊歷史時期。處于這樣一種歷史巨變中，他堅守儒教教條，堅信儒可濟世。他弘揚儒教：“三綱五常之教，有國有家者，莫不由之，如天之有日月星辰也”。（神道碑）窩闊臺汗即位，耶律楚材“時時進說周孔之教，且謂‘天下雖得之馬上，不可以馬上治’，上深以為然”。（神道碑）南伐金國前，他組織儒士，以儒教治政之道經營中原，隔年即見成效，為之博得了太宗的信任和獎賞，拜為“中書令”。攻打開封時，他奏請襲封孔子之后裔孔元措為衍圣公，命收金的太常札樂生，及招當時的名儒，讓他們解釋九經，到東宮講學。又親“率大臣子孫，執經解義，俾知圣人之道”。在他的主持下，“于燕京置編修所，平陽置經籍所”，從此，蒙古政權文教漸興。（神道碑）

太宗九年，奏請天下興文教，派官隨郡考試，考試內容分為經義、詞賦、策論三科。在戰亂中，耶律楚材特別注意對儒士的延攬和保護。不僅說動大汗任用儒士，而且積極向地方軍政首領推薦儒士。耶律楚材身為朝廷佐命之臣，以尊孔為旗號，主張“以儒治國”，為蒙古政權吸引了不少儒士。

二、儒佛互補，以佛治心

耶律楚材既是一名博學的儒士，又是一名篤禪的居士。這也是受當時的社會環境影響，宋遼金時期，禪宗一派被廣大士大夫階層所接受，言禪已經成為一種時尚風氣。但耶律楚材后來“杜絕人跡，屏斥家務，雖祁寒大暑，無日不參，焚膏繼暑，廢寢忘餐者幾三年”絕不僅僅是受社會風氣影響，與他個人經歷有關。二十五歲那二年，金宣宗離京南渡，丞相完顏承暉留守，耶律楚材也留在中都。不久，中都被蒙古兵包圍，金國的京城難保。身處家國存亡之秋的逆境，耶律楚材投身佛門，拜萬松老人為師，被賜予“湛然居士從源”的法號和道號，開始了三年既潛心修行又“守職如恒”的生活。

當金朝危在旦夕，耶律楚材的思想、生活都陷于窘困之境的時候，佛門所構造的超然物外的清靜閑適、機鋒警語、深奧玄妙的意境氛圍，無疑對耶律楚材會有極大的誘導和安慰。其實他對于佛門的趨近，仍是在現實生活中陷于逆境的儒生尋求精神出路的方式。后來的事實證明，這些出世思想雖然能在一時抓住他的心，卻并未能真正動搖，更談不上摧毀耶律楚材內心對儒學的信念。三年之后，成吉思汗的一紙征詔，就立即使他離開佛門，千里迢迢又奔波于“毀譽”、“哀樂”的風塵之中了。

耶律楚材為蒙古政權效力二十六年，前十年在西域，先為成吉思汁做刀筆任占卜，后留河中府任屯田官，繼之十三年輔佐太宗治理中原，在取得太宗信任的頭八年獲得了一顯身手的機會，使中原一時恢復了生機，但八年之后即被束手冷落，到乃馬真后稱制時，更處于反對派的包圍中，雖為中書，已形同虛設，終至郁郁不得志而離世。身在宦海位為近臣的耶律楚材，面臨各種矛盾，不時閃現“歸隱”的念頭，他總能以儒家通達的“用舍”觀和佛教恢宏的禪心融通矛盾，從而從苦惱中解脫出來。他在《和裴子法韻》一文中表達了這一思想：“宣屏有云：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又云：‘進退存亡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我們可以看出，他是怎樣儒佛互補的。他自己也曾說：“予謂窮理盡性莫尚佛乘，濟世安民無如孔教；用我則行宣尼之常道，舍我則樂釋氏之真如，何為不可也！”

總而言之，在耶律楚材的觀念和內心情感上，人世的儒家信條一直是他最主要的精神支柱，而佛家的出世思想，只是他遇到無法排解的矛盾和遭到挫折以后的精神安慰。

三、尊敬道家，輕視、排斥道教

耶律楚材的道教觀是頗為復雜的。他信奉“三教歸一”的說法，尊敬道家，但后來因個人遭遇開始排斥抨擊道教。概言之，既有尊道的成份，又有非道的疑議，更有批判斥責道教的一面。

盡管魏晉隋唐以來，“三教”一詞已經很常見樂，但在耶律楚材的文集里關于“三教”的相關表述出現了很多次，如“三圣人教”、“三圣教”、“三圣人之道”、“三教皆同道”、“三教同源”等。這三圣指的是三位圣人（孔子、釋迦、老子）的教化意蘊（慈悲仁義等）相同，而非三種宗教都是一樣的。耶律楚材認為三位圣賢的思想教化及其傳承的門派可以在當時的社會里同時流傳，并行不悖。

耶律楚材對被道教奉為經典的《道德經》也是稱贊的。他曾在《西游錄》中曾解釋道：“三圣人教皆有益于世者。嘗讀《道》、《德》二篇，深有啟予之嘆，欲致吾君高踏羲皇之跡，此所以贊成之意也。亦將使為儒、佛之先容耳。”耶律楚材對莊子也是很欽佩的：“昔年學道頗得趣，魚兔人手忘荃蹄。殘編斷簡披《莊子》，日日須當誦《秋水》。”《老子》、《莊子》、《周易》“三玄”也他是經常探討的：“酒醒夢回無個事，澄心忘慮體三玄”、“掛起西軒風似水，聞將《羲易》索幽玄”。

他既首肯老莊和老莊之學，又稱頌道家所奉行的“無為而治”的治國安民思想。在這方面，沒有任何輕道的表現，而恰恰相反，正表現了尊道思想。究其原因，以“無為求治”的思想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即被儒流接受，更為歷代政治家所倡導，耶律楚材尊老莊、羨“無為”，與他的“宗儒”、“重禪”并不矛盾。他除了有如上所說的尊道成分外，又有非道的一面，即在肯定老氏之道的同時，往往對道教的一些做法提出疑議。

講求神仙方術、燒藥煉丹是道教的基本特征，但耶律楚材頗不以為然：“玄言圣主五千言，不說飛升不說仙。燒藥煉丹全是妄，吞破服氣茍延年。”他肯定老子的《道德經》，指出老子是不講“飛升”、不講“成仙”的，批評道教徒“燒藥煉丹”之妄和“吞霞服氣”茍延性命的做法，認為這些都是“異端”。但后來耶律楚材開始排斥抨擊道教與耶律楚材的個人經歷有關。

公元1219年是耶律楚材投奔成吉思汗的第二年，他奉命草詔征召丘處機。本來兩人是相互唱和，禮尚往來，都能接受彼此的宗教觀。耶律楚材還曾在《千午西城河中春游十首》詩中，將丘氏引為知音。楚材與丘處機一禪一道，相處如此之好，得之于西征這種環境，也失之于這種環境。后來“厥后彼之門人有諷予奉道訓名于丘公者”，耶律楚材應之曰：“余幼而習儒，老而奉釋。安有降于喬木人于幽谷者乎？”這反諷回擊讓彼此結下了心事。但亦如耶律楚材自己所說：“予久去燕京，然知音鮮。特與丘公聯句和詩，焚香煮茗，春游邃圃，夜話寒齋，此其常也。爾后時復書簡往來者，人不能無情也。待以禮貌者，人而無禮，非所宜也。”這即是說，彼此雖有芥蒂，尚以禮貌交往。更后，由于丘氏奢談道教飛升成仙、出神人夢，尤其是譏議禪家，惹起耶律楚材對其厭惡：“自此面待而心輕之”，終于落得“道不同不相為謀”。耶律楚材還在《西游錄》中把自己對丘處機的所作所為列出十大“不許”。這十“不許”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其一、五、十是不屑于丘處機及其弟子的虛偽做作；其二、三、四是不滿丘處機和全真教的裝神弄鬼；真正使耶律楚材下決心把全真教劃為邪教的決定性因素，還是六、七、八、九幾項。在耶律楚材看來，“獨請鐲道人差役，言不及僧”、“自出師號，私給觀額”，縱容道人“欲通管僧尼”、“毀夫子廟為道觀”、“毀訴佛像、奪種田圃”、“改寺為觀”的種種行為，無論是否出于丘處機的本心或授意，都是他們道教在為獲取特權，而損害佛門的利益和地位，甚而至于禍及儒家先圣。如此看來，耶律楚材排斥抨擊道教是情理之中的了。

四、結語

綜上所述，耶律楚材的三教觀是復雜的，他的既“宗儒”又“重禪”，強調儒佛互補；既“尊道”又“斥道”，尊的是老莊道家思想，斥的是道教鬼神流變。耶律楚材雖說三教平等，但實質上最偏重的還是儒，這與他“濟世安民”的抱負和“經國治世”的主張是一致的。

耶律楚材復雜的三教觀，固然有其自身經歷和家世形響的一面，更受了時代的影響，是時代的產物。他“幼而學，晚而喜佛，常謂以吾夫子之道治天下，以吾佛之教治一心，天下之能事畢矣。”他雖名為居士，卻并不醉心于談空說無，在“學道宗儒難兩全”時，不學空門不學仙，刻意所宗的是儒家的治政之道。他以救世澤民、推行禮樂之制的政治家氣概出現在大蒙古國初期的政治舞臺上，克服重重阻力，為推行儒家教化而奮爭，正是他的宗儒、行儒，使窩闊臺汗統治時期的中原一度恢復了生機，并使蒙古貴族在適應中原統治中顯現出封建化的端倪。所以他的宗儒、行儒在當時的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有一定的進步意義。相反，佛也好道也好，總體說來在當時是消極遁世。

耶律楚材是我國歷史上少數民族中一位富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研究他的儒、佛、道教觀，不僅有助于認識封建時代優秀士人的思想人格，認識當時的歷史，也有助于認識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演變和特點，以及認識中華民族歷史性的凝聚力。不論是作為一位有理想有抱負的杰出政治家，還是作為一位有批判有繼承的傳統思想文化的杰出代表者，耶律楚材都是值得我們永遠紀念的歷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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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曾秭曼（1994— ），女，漢族，籍貫：湖南衡陽，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