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從外地求學回家,母親異常高興,趕忙從雞窩里掏出幾個雞蛋,在灶前忙乎起來。
母親比上一次見到她時,臉龐顯得更清瘦了,額上的紋溝更深了,頭上的銀絲明顯增多了,在灶前的火光里像一群捉迷藏的小孩子,在并不繁密的黑發叢里時隱時現。唯一沒有發生變化的是她那溫柔的眼光,那一道暖暖的、能給我傳遞正能量的眼光。
不一會兒,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就擺在我面前了。母親笑盈盈地說:“我家君兒都好久沒有回來了,讀書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家里沒有別的好吃的,就來一碗熱雞蛋吧。”我說:“母親,你也吃一點吧,這些年來,你一個人操持著一個大家庭的全部家務,屋里屋外,沒日沒夜,你最辛苦?!薄吧岛⒆樱以缇统赃^了,家里養了那么多雞,下的蛋就被我們吃了啊,你看我的精神不是很好嗎?”母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灶堂的火光把母親的臉頰映得緋紅。
六個白白嫩嫩的荷包蛋安安靜靜地躺在瓷碗里,像躺著幾個睡美人,胡椒粉的香味伴著絲絲熱氣,刺激著我的味蕾。
家里太窮,在學校的生活費用全部靠政府補貼的那一點飯菜票,經常是一分錢掰成兩半用,從來沒奢望過吃好東西。爺爺和弟弟愛吃面食,有時還要從中省出一點錢來,在放假前一天從學校食堂買一大包饅頭和包子帶回家。
實在是好久沒有吃過這么好的東西了。一陣狼吞虎咽,一大碗荷包蛋就著湯水,被我一股腦兒吞進肚子。然后打了一個飽嗝,走進堂屋去看書。
廚房傳來鍋碗的聲音,突然想起該去幫母親做些家務。走到廚房,發現母親正往鍋里加了一瓢清水,上面還漂浮著一些煮過雞蛋后殘留在湯里面的零星的白絮。母親說,剩下的蛋湯還有營養,潑了太浪費了。邊說還邊往灶孔里加了一把火。
湯燒開了,淡淡的清香透過鍋蓋溢了出來。母親把湯全部盛進一只大碗里,放了丁點白糖,然后蹲在灶前,雙手捧著碗有滋有味地把蛋湯一口一口往嘴里送。還故意把喝湯的聲響弄得很大,邊喝還邊咂了咂嘴,說:“好香!”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母親說已經吃過了雞蛋的話是騙我的。其實,我應該明白,家里那幾只雞下的蛋早就被母親換成油鹽和我的學費了,她平時哪里吃過雞蛋?。∵@時,一股暖流從腳底流遍我的全身,眼眶里已經有淚花在旋轉。但我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因為我不想讓母親看到她不希望看到的這一幕……
母親總是把最好的留給我們,而她自己卻好像從來不懂得享受,一直到去世。那碗平淡如白開水的蛋湯,成了我心里最溫暖、最香甜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