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認為,芋頭是母性的。
川南的故鄉,在那些彎彎繞繞的溝渠里田頭間,生長著葉子酷似荷葉的東西。清晨或者雨后,碧綠高擎的葉子上,總是滾動著亮晶晶的水珠。只看一眼,就滋潤到人的心坎里。
聽祖母講,那些野生的芋頭本來很多的,在自然災害那幾年,幾乎都被人們挖出來吃光了,被遺漏的小芋兒,日長夜長,經過歲月的沉淀,才長成大芋頭。在舊年里,幾個大大的芋頭母子,或蒸或煮,沒有油鹽沒有醬油醋,有的是純天然的香甜軟糯。但是,饑餓的人往往不能具備細細品嘗的閑心,一大家子人圍著芋頭,頭對頭一陣狼吞虎咽,對他們而言,那頓飽餐才是生命中最大的幸福。
小時候,媽媽每次去地里,我都吵著要去,不讓去就哭鬧不休,生怕下一秒再也見不到媽媽。媽媽只好讓我一路跟到田間地頭,把我安頓在樹蔭涼里獨自玩耍。
當日頭漸漸火辣起來,樹下的陰涼地越來越少,媽媽就走到溝渠旁,采下最大的幾片芋頭葉,有的鋪在地上做起碧綠的“地毯”,剩下的最后一片蓋在我的小腦袋上,充當起了遮陽傘。不管是坐在地上的芋頭葉,還是頭上頂著的“傘”,都是涼悠悠的,使裹在芋頭葉中的我玩興更濃,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媽媽愛的綠蔭。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我喜歡上了媽媽做的芋兒雞。每年中秋節前后,新稻歸倉,芋兒肥美。竹林后面淺淺的水塘里,多了我那顧盼的目光。媽媽會意,割掉芋頭壯實的莖葉,洗凈剁碎煮熟后喂豬,從稀泥里挖出大大的芋母,水洗過后,你會發現上面結了不少長滿“胡須”的小芋兒,緊貼著母芋,一刻也不愿分離的樣子,很像小時候緊緊跟在媽媽身后的我。中秋節那天,媽媽會宰掉家里最“調皮”的那只大公雞,把雞肉剁成塊,開水焯去血沫,鍋里放油將蔥段、姜片、拍松的蒜瓣、八角煸炒出香味,先燉雞塊再放入去皮后的小芋兒,“咕嘟咕嘟”的香味隨著水蒸汽不斷冒出來,可饞壞了院子里玩耍的小鬼們。那年月,能吃上一頓香滑味美的芋兒雞,仿佛是人生中一件最幸福的事兒,那香味一直能從中秋延綿到年節。
媽媽做的芋兒雞一直伴著我成長。漸漸地,在父母的打理下,生活日漸好轉,一年到頭,我們吃芋兒雞的次數多了起來。
不僅如此,母親做的花樣也多了起來:紅燒芋頭、芋頭排骨煲、芋頭扣肉、香芋餅……只要我想吃,用眼脧一下碧綠的芋頭葉子,媽媽準能捕捉到,一定會為我做上一頓鮮香味美的芋頭美食。
隨著歲月的流逝,芋頭的香味濃成一種化不開的情感,氤氳在媽媽周圍,不管我走到哪里,芋頭香和媽媽的愛都一路跟隨我;它們又像一條長長的絲線,不管我走多遠,都能適時拽我回家。天知道,我和小芋兒一樣,多么舍不得離開芋母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