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殘雪的小說作為文革后的文學創作,是一種非常獨特的存在。她用變異的感覺向人們展示世界的變形和荒誕,她的作品與人物陰郁、恐懼、晦澀、窺探和變態的心理相融合,寫出了人類生存的悲劇和丑陋。曾被納入先鋒小說的行列?!渡缴系男∥荨纷鳛槠浯碜鳎瑢堁┑膶懽黠L格體現的淋漓盡致。三種臆想組成的小說情節和對于夢魘的恐懼,促使人們反思內心的焦慮與自我的迷失,是通向小說的重要之路。
【關鍵詞】:三種臆想;夢魘;焦慮與迷失;通向小說之路
西方現代主義著重于表現人存在的荒繆感和恐懼感,人與人之間是無法理解的,也是無法溝通的,表現在藝術上則是感覺的注重和變形的描述,借此以暗示人存在的真實心理。殘雪30多歲的時候無意間閱讀了卡夫卡的作品,從此之后就進入到了現代主義的世界,憑借特殊的藝術敏感性,用破碎的心靈來感觸世界,進而使外物發生異變,也深受西方作家的影響?!渡缴系男∥荨肪褪沁@樣一篇作品。通過夢魘般世界的構筑,體現人的孤獨性和痛苦性,體現人與人之間的戒備與仇視。三種臆想構成整篇小說的情節。
一、三種臆想組成情節
在我國當代文學史上,殘雪的作品是一個無法回避的現象。她的小說讓人費解,對于那些習慣于從前因后果的文學敘事和意圖明確的故事情節中尋找意義的讀者來說,其費解程度已經達到了難以接受的地步。給讀者和研究者造成了審美上的沖擊,體現了她超現實主義的藝術追求。
《山上的小屋》作品中人物的怪異語言成為小說的吸引點,讓人在疑惑和陰森的恐懼中戰戰兢兢,不能自已。這個通篇只有四千字左右的短篇小說,沒有過渡和任何的關聯,似乎就是一個自顧自的表演秀,交錯滲透的時空自由地轉變,徹底地顛覆了形式美。沒有邏輯性而且還大幅度跳動的敘述不得不讓人產生一種斷裂感。而讀完之后,便不難看出其寓意所在。首先,山上的小屋象征著人物內心的向往,似乎在暗示著她與那個不知名的人之間有著某種潛在的相知,這使她一次次走上山去,企圖尋找這種相知的痕跡,也企圖走出這噩夢的體驗。但每一次都令她失望而歸。其次,抽屜象征著人物的內心世界。縱然理想破滅了,但對于生存的環境還要反抗不止,從不放棄??偸窍敕皆O法把抽屜整理好,甚至起勁兒地干起通宵來。抽屜的清理無疑是殘雪對于秩序和正常理性重建的一種隱喻,這一行為如同尋找山上的小屋一樣,雖然在小說中看不出成功的希望,但非常明顯地傳達出了對于生存惡境的反抗意識。最后,家中的屋及家中的親人象征了現實的阻隔。寫出了現實生存中噩夢般的惡和丑陋的景象,刻畫出了人們找不到救贖和解脫的焦慮。
夢就是這樣從現實中分裂出來的。山上的小屋潛入了“我”的心界,成為“我”生命中的真實存在。它在山上,在“我”朦朧意識的深處深切地召喚,送來風的呼嘯、狼的嗥叫,也送來小偷無數次在窗外的騷擾和“被反鎖在小屋里的人暴怒地撞著木板門”的信息。也正是夢不停息的騷擾,讓人不得安寧,并且產生了莫名強烈的渴望,促使“我”對于自己的檢索和對于抽屜的清理,體現了人物生命內部的靈魂。然而,礙于家人的曖昧態度和對于肯定與證明的渴望,“我”頂著刺眼的太陽,咳嗽著,在山上輾轉。但除了“每一塊石子都閃動著白色的小火苗” [4]以外,“我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到?!?[4]。小屋就像一個永遠召喚、永遠在追尋中存在卻永遠也不能到達的夢想一樣,是一條恒途。現實的阻撓沒有擊退夢想,而是賦予夢想更大的力量去生長,“我”愈發堅定與勇敢,看到的也愈來愈多,在折磨中體驗到了快感。
毫無關聯的情節貌似也有了一定的邏輯結構,對于整篇小說的建構,也就從以下三種臆想中展開。第一種,是人物對于自己的臆想?!拔业奈咐锩娼Y出了小小的冰塊。我坐在圍椅里的時候,聽見它們叮叮當當響個不停。”[4]這是《山上的小屋》這篇小說中唯一一處直接涉及到人物自己的臆想,這樣的關注雖然最少,卻也最重,因為整篇小說的敘述都是由于對于自己的過分關注而產生的。第二種,是人物對于家人的臆想。文中涉及到媽媽、爸爸和小妹。媽媽媽媽似乎專門和“我”作對。出于一種過來人的對于此種痛苦與折磨的了解,出于母親對于女兒的現實關懷,她對于女兒萌發的通向無止境的疼痛的夢想感到心驚肉跳,出于本能,母親要摧毀苦難的種子,使她發出了“抽屜永生永世也整理不好”[4]的警告,她時刻窺視著“我”,甚至粗暴地重新整理“我”的抽屜,把“我”的心愛之物全部扔掉,乃至于一直打主意要弄斷“我”的胳膊。“我開關抽屜的聲音使她發狂,她一聽到那聲音就痛苦地將腦袋浸在冷水里,直泡得患上重傷風?!盵4]媽媽這個角色,是在夢想與現實雙重壓力下兩種愛與關懷的分裂與拉扯中異常慘烈的靈魂。爸爸對于女兒也有愛,也因此,他的精神成長也有矛盾和擔心?!懊看文阍诰呁诘媚菈K麻石響,我和你媽就被懸到了半空,我們簌簌發抖,用赤腳蹬來蹬去,踩不到地面。”[4]和母親比起來,父親無疑更堅定地深入了夢境,因而內部的戰斗更激烈,父親“每天夜里變為狼群中的一只,繞著這棟房子奔跑,發出凄厲的嗥叫?!盵4]小妹則“目光永遠直勾勾的” [4],作為一個告密者的形象,小妹是現實和幻覺連接起來的紐帶。第三種,是對于周圍環境的臆想。首先,使“我”感到興趣的是文中提到的幾個人:諸如房子周圍的小偷、反鎖在小屋里的人、鏡子里的那個人、在井邊搗鬼的人、蹲在屋頂里面的人以及在山上的小屋里呻吟的人等等。這些形象雖然都是人,但把他們作為環境因素來理解在我看來更為恰當,因為他們并沒有直接對“我“下手,而是影響”我“的精神和意識,或者說根本就是一種精神和意識產生的幻覺。他們也許存在于現實生活中,也許只存在于“我”的冥想之中,但不管怎樣,他們是那么真切地存在于“我的周圍”。社會現實也是這樣無處不在,我們生活在其中,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其干擾。雖然小說顛覆了形式美,但毫無關聯的情節也就是由上述三種臆想組成的。
二、對于夢魘的恐懼
中外小說關于夢魘的描述并不少見,但殘雪筆下的夢魘更令人恐懼,也更具怪誕的意味。《山上的小屋》作為一篇短篇小說,僅四千字左右,但通篇對夢魘的敘述就有五處。
夢魘已經不是單純地夢魘了,而成了人生存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占據和破壞著個人的生存空間,也影響和侵蝕著他人的存在。雖然《山上的小屋》中有關夢魘的論述不至于太難理解,但事實是她關于夢魘的論述很是莫名其妙,也就多少的讓人感到費解。他關于夢魘的論述與人們司空見慣的夢魘完全不同。傳統小說中關于夢魘的論述一般是遵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心理和情節,根據故事本身的發展定走向。而且夢魘只是作為人的內心憂慮或恐懼的一面鏡子而起到間接表達或暗示人物性格的作用。而殘雪筆下的夢魘則完全脫離了傳統故事和情節的內在邏輯,夢魘本身不僅構成了小說的主要內容,還構成了小說的重要主題。小說內容的乖戾和出現的時機也非常突兀,大多被表現為與人或事沒有任何關聯或者聯系不大而成為基本沒有存在依據的空穴來風。更何況,夢魘的形式多種多樣暫且不說,其描述的極盡夸裝和怪誕的事情也是極為罕見的。這樣的夢魘除了使人產生不可理喻的陌生感和恐懼感之外,還加劇了夢魘自身的恐怖性和荒誕性。
三、現代人的內在焦慮與自我迷失
《山上的小屋》,整篇小說無不透漏著一股令人發指的恐懼感和來自于掙扎在夢魘中的隱痛,讓人感到即將失去世界,整個人也處于自我控制的非意志狀態中。風聲狼嚎的幻覺及小屋的幻象都表明,人是被動地處在一種對外在客觀世界與存在的認識判斷和判斷的標準都失去了把握的一種狀態,同時也是對于自我認識和有效評價失去把握的一種狀態。而人,不僅迷失于物外,還迷失于內心。物外和內在的雙重迷失讓人感到消極。不禁思索:人還剩下什么呢?人還可以把握什么呢?這一思想在殘雪的《山上的小屋》中體現的淋漓盡致,“我”的行為把這一思想表現得極端乖戾而又極為隱晦?!拔颐刻於荚诩抑星謇沓閷稀?[4],但“抽屜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 [4]?!拔摇痹较氚阉砗?,便越是受到阻礙。這種阻礙不是來自別人,而正是來自自己的媽媽:“媽媽老在暗中與我作對” [4],因此,“我心里很亂,因為抽屜里的一些東西遺失了?!盵4]永遠在整理抽屜,而抽屜里的東西還是遺失了,還是混亂的,這些看似平常實際相悖的行徑相互糾纏著反復出現,這就對小說構成了一種隱喻:我們因為喪失而迷惘和混亂的內心世界,因為遺失卻又不知道遺失了什么進而導致無可尋覓和無可彌補而造成的缺憾,這不僅成為我們內心的空虛和隱痛,更造成內在的焦慮。
焦慮永遠也整理不好的抽屜的同時,還存在更深層次的空虛,進而導致現代人的自我迷失。抽屜雖然整理不好,但里面的東西,對于“我”來說都彌足珍貴。盡管小說中用“幾只死蛾子”、“死蜻蜓”和“死尸”來描述,但那些都是“我”的寶貝。山上的小屋作為內在的世界,整理的抽屜作為外在世界,這兩個隱喻便作為重要的意象而在文中反復出現。其中,山上的小屋的有無就不取決于它存在的客觀性和真實性了,而是用“我”的行為方式來確定,至于哪種方式初看起來似乎很神秘,其實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屋可以因為認知標準的不同而獲得存在與不存在的不同判斷。因為沒有了確切的標準,小屋的在與不在也就隨之喪失了判斷的可能。雖然說世界的存在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但是進入人的視野并被人感知的一些東西卻是因為人的認知和判斷而得出來的結論。如果喪失了判斷的標準和可能性,認知便更難確定其正確與否。抽屜永遠也整理不好、抽屜內的東西還在不斷的遺失,這正好象征了人內心的失落和迷惘。而正是內心的失落和迷惘,造成了我們對認知和判斷的喪失,進而造成價值體系的混亂,造成現代人的自我迷失。
四、通向小說之路
對于殘雪的《山上的小屋》,人們褒貶不一。從反面來講,殘雪的小說是批判思維養成的典例。有人說殘雪的小說是先鋒的墮落?!啊蠕h派,最初用于指19世紀中葉法國和俄國往往帶有政治性的激進藝術家,。后來指各時期具有革新實踐精神的藝術家。’由此可見,‘先鋒’一詞應與‘常態’相對應,其本質是反叛的,其狀態是流動的、開放的,它的存在是以對主流的叛逆、超越為起點的。而我們今天多談的‘先鋒小說’則是指1985年前后崛起的一種特定的文學創作形態,具體指向馬原、洪峰、蘇童、余華、北村等一批南方文人的‘新敘事話語’實踐?!盵2]對于殘雪小說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第一,有人說殘雪的小說世界是丑惡骯臟的垃圾堆,讀殘雪的小說猶如行走在下水道里,骯臟、陰暗和惡穢。翻開殘雪的小說,我們就好像走進了一個碩大無比、無法逃脫的垃圾堆一樣。其次,在殘雪的眼中,大自然也不再是美好的和和諧的,一切物與人都在壓抑著人,限制著人。第二,殘雪在她的小說中透露出她對于世界的基本態度,那就是虛無和絕望。同樣的,魯迅也看到了殘雪所看到的人世的風景,魯迅的小說也同樣關注了人性的陰暗面和殘忍面,但同殘雪相比,魯迅從不溢惡。魯迅也寫迫害癥患者,也寫吃人的歷史,也寫“人血饅頭”,但是魯迅的作品中沒有殘雪所著小說里的那種骯臟和血腥。相形之下,殘雪作品里表現出來的基本態度不得不說讓人感到消極和壓抑。第三,殘雪小說的藝術表現形式冗長而膚淺,迷戀于臆想,制造了一系列的白日夢。所以,王建斌在《先鋒的墮落——論殘雪的小說》一文的總結中說“殘雪以她陰暗的偏執狂人格為基礎,無視實在世界的整體結構,以悲觀、絕望的態度扭曲世界的實際存在方式。并使依靠純粹的自我感覺所構建起的意象在極端偏執中無邊無際地蔓延,她由此把先鋒小說引進了一條狹窄、陰暗而無底的峽谷,那里面充滿了怪誕,荒唐以及無可救藥的墮落。而她那發展到極致的反語言、反邏輯、冗長而又打啞謎似的敘述又無疑割斷了與讀者大眾的最后一絲聯系,使先鋒小說成了他們自我欣賞的文字游戲。所以,先鋒小說并沒有顯示其先鋒的價值,在實際成果上,它沒有提供一個新的精神向度,它只是在技術層面上顯示了方法以及它的迷悟?!盵8]
“‘殘雪現象’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現象,已經存在了近三十年的時間?!盵9]“殘雪小說中的特立獨行,曾經被納入先鋒小說的行列,然而,當先鋒的潮頭已然退去,殘雪的小說中那份怪異的離奇的勢頭不僅沒有隨先鋒的落潮而減弱,反而變本加厲地繼續著。”[4]殘雪的小說不僅從反面的評價中讓人認識小說,給人提供一種寫作、理解和表述的思維,單按照殘雪的小說作風,站在《山上的小屋》這篇小說的角度,站在褒揚的角度來講,也是可圈可點的。謝有順說,“死去的現實提供的是精神的環境,而不是精神本身,從中,我們看不到人的精神是怎樣走過來的,也不知道它將走到哪里去。與其把它們稱為現實主義,還不如把它們稱為平庸的日常主義。所以,關鍵的不是生活,而是進入生活的方式,生活不僅是一些事情,一些現象,它應該是帶著人性氣息、存在品質和理想色彩的,先鋒照樣可以從此地的生活中出發,到達它的深處。什么時候先鋒只青睞奇崛的形式法則而遠離真實的生活,那肯定已背離了先鋒內在的意義。我們在談論先鋒的時候,不是把先鋒當作一種時尚來持有它,那沒有任何意義。先鋒的最大意義是,一直提醒我們,寫作是自由的。”[9]
在寫作中,殘雪把人看作被自我設定的框架所拘囿的人,那種無形的拘囿像是某種儀式一樣,一旦進入那個先驗的框架,就會產生本能的反應和身心的體驗。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人被內心莫名的自我空虛和隱痛所折磨,甚至還在不斷地遺失著心愛的東西一樣。即使像廢物一樣,但獨獨被偏愛。從人物形象上來看,《山上的小屋》只有角色而沒有人物,傳統的個性型人物形象根本就找不到。即使被冠以爸爸、媽媽和妹妹的稱號,也形同虛設。只是一些沒有確切與實在的個性意義而只有人的公共標志的符號。從敘述的事件上來看,《山上的小屋》更是只有內容而沒有情節,更別說是所謂的故事。但小說體現出來的意義卻完全超出了泛指之和,這也是其他先鋒小說的創作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基本偃旗息鼓或改弦易轍,而殘雪卻可以在這條路上繼續前行的緣故。先鋒小說不管是被批判還是被所接納,都需要殘雪這樣的作者,需要像《山上的小屋》這樣的作品,來體現寫作的自由,體現真實的世界。不管是“他人即地獄”的評價,還是“穿過骨頭撫摸你”的評價,殘雪的小說在褒與貶中,都能給大眾啟迪,體現創作的目的與意義,是通向小說之路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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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常紫涵(1994—),女,學歷研究生,單位:西藏民族大學,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